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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纱,朦胧地笼罩着断界城的街巷。李长久踏着青石板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剑鞘,耳畔还回响着司命临走时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时间的褶皱里,藏着你不敢见的人”。
巷尾的酒旗突然无风自动,哗啦啦卷成一团。他侧身避过一道袭来的黑影,鼻尖萦绕起熟悉的冷香,像是陆嫁嫁剑穗上的冰梅,又混着赵襄儿常用的龙涎香。
“李道长倒是悠闲。”女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轻纱遮面的身影立于飞檐之上,月色透过纱幔,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眸分明是赵襄儿的桀骜,可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像极了陆嫁嫁无奈时的模样。
李长久挑眉,指尖叩响剑鞘:“阁下哪位?借月光装神弄鬼,不如下来喝杯热茶。”
对方轻笑一声,身影突然消失在月色里。他猛地转身,却见轻纱飘落在脚边,上面绣着半只三足金乌,羽翼间还沾着南荒的红沙——那是他跌入葬神窟前,为陆嫁嫁挡下九婴毒液时沾上的颜色。
身后传来衣袂破空声,他拔剑的瞬间,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剑脊。陆嫁嫁的声音带着喘息:“别冲动,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宁小龄的惊呼。李长久转头的刹那,轻纱突然化作飞灰,而陆嫁嫁的鬓角,竟多了一缕与赵襄儿相同的赤红发丝。
月色陡然变得浑浊,像被打翻的墨汁。他望着掌心残留的纱线,突然想起神御师姐说过的话——“太初六神的权柄交织时,过去与未来会在月色里碰面”。
巷口的灯笼“啪”地炸裂,黑暗中,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那触感熟悉又陌生,带着叶婵宫的清冷,司命的微凉,还有邵小黎弹琵琶时留下的薄茧。
“长久,”那人低语,声音在月色里碎成千万片,“该还债了。”
李长久猛地抽回手,青铜剑嗡鸣着出鞘,剑气劈开眼前的浓雾。月光趁机漏下一缕,照亮握过他手腕的那只手——指尖缠着半圈红线,正是他当年给宁小龄系同心结时剩下的料子。
“装神弄鬼也要讲基本法吧?”他剑指前方,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巷弄,“小龄的红线,嫁嫁的剑香,襄儿的发色……哪位大能这么闲,把她们仨揉一块儿吓唬我?”
话音刚落,墙头突然传来孩童的笑闹声。三个扎着总角的小丫头蹲在上面,一个举着陆嫁嫁的断剑穗,一个把玩着赵襄儿的赤羽,最小的那个怀里抱着雪狐玩偶,眉眼像极了宁小龄。
“叔叔,你的金乌丢了哦。”举着剑穗的丫头指向他胸口,那里的衣襟不知何时被撕开一道口子,原本藏在里面的三足金乌玉佩不见了踪影。
李长久心头一沉。这玉佩是羿射九日时留下的信物,上次见它离体,还是在断界城的时间长河里,叶婵宫为了救他,以梦境权柄暂时剥离了它。
他足尖一点跃上墙头,三个小丫头却像泡沫般消散在月色里。指尖只抓到一片冰凉的羽毛,触感竟与司命的时间之羽如出一辙。
“时间的褶皱……”他摩挲着羽毛,突然想起柳珺卓曾说过,剑阁秘典记载“月满则亏,神满则裂”,太初六神的权柄若在同一时刻现世,会撕开通往过去的裂隙。
巷尾传来钟鸣,是断界城的更夫在敲三更。可那钟声里,分明混着谕剑天宗的晨钟——他当年拜入天窟峰时,陆嫁嫁就是在这样的钟声里,把剑谱拍在他头上的。
“李长久。”
这次的声音清晰无比,就在他身后。他缓缓转身,看到邵小黎站在月光下,手里抱着那把他送的琵琶,琴弦上却缠着柳希婉的银发。
“你看,”她拨动琴弦,弹出的却是叶婵宫常唱的《归墟谣》,“她们都在等你选。”
琵琶弦突然崩断,溅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锁链,一端缠上他的手腕,另一端通向月亮里。那里隐约有座宫殿,朱红的梁柱上,刻着十二神国的图腾,而殿门口站着个穿嫁衣的女子,轻纱遮面,正朝他伸出手。
李长久握紧剑柄,突然笑出声:“选什么?选你们谁更会装神弄鬼?”他剑气暴涨,斩断血链的瞬间,却见那嫁衣女子的面纱被风吹起——
半张脸是赵襄儿登基时的威严,半张脸是陆嫁嫁突破紫庭境时的沉静。
月色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碎裂的月色如琉璃般坠落,触地的瞬间化作无数面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不同的景象:赵襄儿在朱雀神国挥剑斩碎空间,陆嫁嫁在谕剑天宗的剑冢淬炼剑体,宁小龄在古灵宗接过冥君的权柄,司命在时间长河里修补断裂的沙漏……
李长久抬手按在最近的一面镜子上,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柳珺卓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手里还提着那把当年赌输给他的剑。“剑阁的规矩,欠债要还。”她将剑扔过来,剑鞘上刻着的“木君十”三个字正滴着血。
他接住剑的刹那,镜中所有身影同时转头,异口同声道:“你的‘太明’权柄,该亮出来了。”
话音未落,镜子突然集体炸裂。碎片重组时,竟化作九婴的头颅,腥臭的涎水滴在青石板上,腐蚀出冒烟的坑洞。可那些头颅的眼睛里,映出的却是十二神国的废墟——罪君的审判台断裂成两截,蹄山的镇守盾布满裂痕,鹓扶神国的残垣上还插着叶婵宫的发簪。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九婴的嘶吼里混着无数人的声音,“你以为打破神国牢笼是救赎?看看她们——”
它猛地张开巨口,李长久挥剑斩去,却在剑锋触及的瞬间看到幻象:陆嫁嫁成为宗主后,每晚对着他留在剑冢的半块玉简落泪;赵襄儿夺回赵国失地时,剑上沾着的竟是自己的血;宁小龄接过轮回权柄的刹那,雪狐灵体突然消散……
“假的。”他咬碎舌尖,剧痛让幻象褪去。青铜剑与柳珺卓的剑交叉成十字,剑气在月光下凝成三足金乌的虚影,“你们是谁?”
“我们是你不敢承担的因果。”所有声音突然重合,化作他自己的语调。九婴的头颅开始融化,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那是他前世飞升时,被叶婵宫斩落的半颗先天灵,此刻正跳动着,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月色突然变得滚烫,像南荒的烈日。李长久看着那半颗先天灵,突然想起大师姐神御说过的话:“不可观的弟子,斩的从来不是敌人,是自己的执念。”
他收剑入鞘,伸手去触碰那半颗灵体。指尖触到的瞬间,周围的景象轰然崩塌,只剩下一片纯白。远处传来纺车转动的声音,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女子正坐在月光里纺纱,纱线亮晶晶的,细看竟全是时间的碎片。
“织魂之术,不止赵国皇室会用。”女子转头,竟是赵襄儿的母亲,那位早已消亡的朱雀神。她举起纺锤,上面缠着的红线,一端系着李长久的手腕,另一端……通向纺车后沉睡的身影——那人身盖轻纱,露在外面的手背上,有着和陆嫁嫁一样的剑伤,和宁小龄相同的朱砂痣。
“你看,”朱雀神轻笑,“她们早就融成一体了。”
李长久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站在断界城的巷子里。月色清明,酒旗安静地垂着,只有掌心还留着纺锤的触感。远处传来更夫的四更梆子声,他抬头望向月亮,突然发现月轮边缘,多了一道极细的血色裂痕。
腰间的青铜剑突然震动,剑鞘里滑出半片玉简,上面是陆嫁嫁的字迹:“剑冢的星图亮了,速归。”
玉简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像是刚写下不久。李长久捏着那半片玉,指腹划过"速归"二字,突然想起陆嫁嫁执掌谕剑天宗后,每次传讯都要在末尾画个小小的剑穗——这次却没有。
巷口的薄雾里,突然飘来熟悉的笛音。是邵小黎教他吹过的《折柳词》,却被吹得七零八落,像是初学的孩童在试探。他循声走去,看到个穿灰衣的少年蹲在石阶上,手里的竹笛缺了个口,正是当年他送给邵小黎的那支。
"吹得真难听。"李长久在他身边坐下,少年转头,眉眼竟有几分像树白——那个在白灵一役里失去手臂的少年妖。
"我在等个人。"少年把笛子塞进怀里,"她说等月亮圆了就回来,可这月亮总在碎。"他指着天空,原本清明的月色果然又开始扭曲,裂痕里渗出暗红的光。
李长久突然摸到袖袋里的轻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身上。这次他看清了,纱上除了三足金乌,还绣着九羽的轮廓,正是赵襄儿的后天灵。更诡异的是,纱角绣着个极小的"嫁"字,针脚歪歪扭扭,像陆嫁嫁当年为他补剑袋时的手艺。
"她们在跟你说同一件事。"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变成了姬玄的语调,"太初六神的权柄不是割裂的,是缠在一起的线。你要找的锁钥,不在神国,在你自己身上。"
话音刚落,少年化作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撞在月轮的裂痕上。那道缝突然扩大,露出里面的景象:十二神国的废墟中央,竖着块天碑,上面刻着五师兄仓颉的字迹——"长明不灭,是以归墟"。碑前跪着个身影,轻纱遮面,正在用剑刻字,每划一下,李长久的心脏就抽痛一分。
他想看清那字迹,月色却突然大亮,将所有景象吞噬。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谕剑天宗的山门前,陆嫁嫁正站在石阶上,手里提着他的青铜剑,剑身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你去哪了?"她皱眉,鬓角的赤红发丝比上次见时更长了些,"宁小龄在剑冢出事了,她的雪狐灵体......"
李长久心头一紧,刚要说话,却见陆嫁嫁身后走出赵襄儿,一身帝袍染血,手里捏着半片断裂的同心结:"别信她,小龄在赵国皇宫,她的轮回权柄快压不住冥君的残念了。"
两人身后同时浮现出虚影:陆嫁嫁身后是剑冢的火光,赵襄儿身后是皇宫的血海。而她们的眼睛里,都映着同一个画面——他自己举剑刺向那面刻满字迹的天碑。
"选吧。"两个声音重叠,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是去救你的小师妹,还是守着你的剑?"
李长久突然笑了,抬手扯下自己的发带,黑发散落的瞬间,眉心亮起太明权柄的金光:"小孩子才做选择。"他握住陆嫁嫁递来的剑,又接过赵襄儿手里的同心结,"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把装神弄鬼的家伙揪出来。"
剑光与金光同时爆发,撕裂了眼前的幻境。他站在一片混沌里,终于看清了那个始终躲在轻纱后的身影——那是面镜子,镜中映着他自己的脸,只是眉心多了道竖痕,里面流转着太初六神所有权柄的光芒。
"原来如此。"李长久握紧剑柄,镜中的自己也同时举剑,"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天道'?"
镜中人笑了,声音里混杂着所有他认识的人:"我是你必须跨过的坎。要么接受所有因果,要么......"
"要么怎样?"李长久剑尖直指镜面,"像前世那样被斩碎灵体?抱歉,本道长没兴趣重蹈覆辙。"
他挥剑斩出,镜面上的裂痕蔓延开来,露出后面的星空。无数星辰坠落,化作他熟悉的面孔:神御师姐在不可观的山门前挥手,二师兄扛着刀大笑,叶婵宫坐在云端翻着书页......
"看来你选好了。"镜中人的声音渐渐消散,"记住,月色再乱,长明不灭。"
最后一片镜面碎裂时,李长久发现自己站在剑冢中央。陆嫁嫁和赵襄儿并肩站在不远处,宁小龄正抱着雪狐朝他跑来,司命靠在古树下抛着沙漏,邵小黎的笛声从远处传来,清晰而流畅。
月色终于完整了。
剑冢深处的寒潭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完整的月轮。李长久看着潭中自己的影子,眉心的太明金光尚未褪去,方才幻境中的混沌感却已消散,只剩下真实的剑鸣与呼吸声。
“发什么呆?”陆嫁嫁走过来,将一块温热的糕点塞进他手里,是他爱吃的桂花糕,“刚才你突然定在原地,可把小龄吓坏了。”
宁小龄抱着雪狐凑过来,雪狐的尾巴轻轻扫过李长久的手腕,带来熟悉的暖意:“师兄,你的手好烫,是不是又动用权柄了?”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剑茧,那里还残留着握镜的触感。
赵襄儿倚着一棵老松,帝袍上的血迹已被灵力抹去,只剩腰间的九羽玉佩在月光下流转:“刚才月轮裂了道缝,朱雀神国那边有异动,我的空间权柄感应到……有东西要出来了。”她顿了顿,看向李长久,“和你有关。”
司命的沙漏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她抬手接住漏出的金沙,指尖泛起时间权柄的银辉:“不是‘东西’,是人。准确说,是被时间困住的残魂。”她指向寒潭,“葬神窟的裂隙和这里连通着,刚才你斩碎幻境时,无意中打开了通道。”
话音未落,寒潭突然翻涌起来,黑色的水花里浮出一道虚影——竟是柳希婉,只是她身上穿着剑阁的入门弟子服,眉眼间带着初入山门的青涩。虚影看到李长久,突然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回音:“弟子柳希婉,参见……师尊?”
李长久心头一震。他想起柳希婉曾是天谕剑经所化,而天谕剑经的初代持有者,正是谕剑天宗的创始人——那位与帝俊有过一面之缘的剑修。
“看来太明权柄不仅能照破虚妄,还能唤醒沉睡的因果。”陆嫁嫁握住他的手腕,剑体共鸣让她看清了更多画面,“不止她,还有别人要出来。”
寒潭中接连浮出虚影:有年少时的叶婵宫在不可观的药圃里晒药,有刚成为赵国公主的赵襄儿在练习织魂术,甚至有个扎着总角的小道士,正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三足金乌——那是十二年前的自己。
“这些都是‘未完成的执念’。”邵小黎的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她站在潭边,洛神的虚影与她重叠,“当年你飞升失败,不仅是被斩碎灵体,更把这些执念遗落在了时间长河里。”
李长久看着那个十二年前的自己,突然明白过来。他挥剑斩断与虚影的联系,太明金光扫过寒潭,所有虚影都开始消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看向身边的人,陆嫁嫁的剑穗在月光下轻晃,宁小龄的雪狐蹭着他的脚踝,赵襄儿的九羽玉佩发出轻鸣,“现在该做的,是堵住这裂隙。”
司命将沙漏抛向空中,时间权柄化作银链缠住寒潭:“需要有人守住这里,防止更多残魂溢出。”
“我来。”陆嫁嫁上前一步,先天剑体泛起青光,“谕剑天宗的剑冢,该由我来守。”
赵襄儿点头:“我回朱雀神国看看,那边的异动恐怕不简单。”她指尖弹出一缕赤羽,落在李长久手心,“有事捏碎它,空间权柄随时能接你过来。”
宁小龄抱着雪狐:“我跟师兄一起。”雪狐突然抬头,对着月轮低吼一声,它的眉心竟浮现出轮回权柄的印记。
李长久看着众人各司其职,突然笑出声:“行吧,那就分工合作。不过在这之前——”他从袖袋里摸出那片轻纱,月光下,纱上的图案终于完整了:三足金乌衔着九羽,落在一柄剑上,剑穗缠着同心结,旁边还绣着个小小的沙漏。
“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了。”他挥手将轻纱扔进寒潭,银链瞬间将其吞噬,“走吧,去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一行人转身离开剑冢时,月轮彻底恢复清明。只有寒潭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像极了李长久自己的声音。
离开剑冢的山道上,宁小龄的雪狐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夜空炸毛嘶吼。李长久抬头,只见月轮边缘又泛起一层淡淡的灰雾,那雾气里隐约有无数双眼睛在眨动。
“是‘恶’的气息。”司命收起沙漏,指尖凝出时间银线,“它在试探我们的破绽,刚才的幻境只是开胃菜。”
赵襄儿尚未离去,此刻帝袍无风自动:“朱雀神国传来消息,原君借出去的力量正在失控,太初六神的权柄残片在各地异动。”她看向李长久,“你那位圣人徒弟,恐怕快压不住万妖城的动乱了。”
话音刚落,山道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柳珺卓提着长剑奔来,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阁的镜子全碎了,每个碎片里都映着十二神国的废墟。柯问舟师兄说,这是‘崩坏’权柄苏醒的征兆。”
李长久突然想起天藏神的权柄便是“崩坏”,那位早已阵亡的太初六神,残魂竟藏在镜子里?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安稳堵裂隙。”他握紧剑柄,太明权柄在体内流转,“柳二师姐,剑阁能守住吗?”
柳珺卓挑眉:“周贞月师姐已带人布下剑阵,不过……”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我在碎镜里看到了柳希婉,她好像被困在某个时间节点,手里还握着你的半块修罗之体。”
李长久心头一沉。当年助柳希婉化形时,确实分了半块修罗之体给她稳固人形,难道这成了新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