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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的引擎声像只疲倦的虫,在柏油路上爬。
苏青醒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拉成模糊的线,像没干透的泪痕。陈默靠在她肩头,呼吸均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像蝶翅停驻。
怀里的念安醒着,睁着那双异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窗。玻璃映出它的脸,左眼黑如深潭,右眼绿似初春的潭水,胸口的锁阳花泛着极淡的金,像块藏在衣料下的玉。
“醒了?”陈默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片羽毛扫过。
苏青嗯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车座的皮革有点凉,他的体温透过衣料渗过来,暖得像贴着个小炭炉。“还有多久到市区?”
“快了,导航说还有二十分钟。”陈默抬头看了眼前面的路,车灯劈开夜色,照亮路边的野草,“先去我家吧,我哪有地方住。”
苏青没说话,只是低头看念安。小家伙的手正抓着她的手指,软乎乎的,指腹上有层薄茧,不像婴儿该有的细腻,倒像常年握着什么东西磨出来的。
她心里忽然窜起一丝莫名的慌,像被细针扎了下。
汽车拐进市区时,霓虹的光涌进来,在念安脸上明明灭灭。它右眼的绿光似乎亮了些,盯着窗外掠过的高楼,眼神里有种不属于婴儿的审视,像在丈量这片陌生的土地。
“它好像对这里很感兴趣。”苏青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念安胸口的锁阳花。
陈默低头看了眼,笑了笑:“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灯。”他伸手想碰念安的脸,却被小家伙偏头躲开,像只警惕的小兽。
陈默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笑意淡了些。“这小东西,倒认生。”
苏青没接话。她注意到,念安躲开时,胸口的锁阳花闪了下,金芒里掺了丝极细的黑,快得像错觉。
车停在一栋老楼下。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像老人皲裂的皮肤。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声控开关大概坏了,跺了跺脚,只换来一声垂死的“吱呀”,像快散架的骨头在哼。
“委屈你了。”陈默抱着念安,替苏青拎过背包,“地方不大,胜在清净。”
楼梯扶手积着薄灰,摸上去涩得像砂纸。苏青走在后面,看着陈默的背影,他脖颈的藤蔓已经淡成几乎看不见的绿,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水痕。
可她总觉得,那藤蔓没彻底消失,只是藏得更深了,像埋在土里的根,等着某个时刻重新钻出来。
陈默的家在三楼,两居室,家具旧得发沉,木柜的边角被磨得发亮,像被无数只手摩挲过。客厅的墙上挂着张照片,是个穿军装的老人,眉眼和陈默很像,正对着镜头笑,背景是哀牢山的轮廓,模糊得像团雾。
“我爷爷。”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声音低了些,“去世前一年拍的。”
苏青的目光在照片上顿了顿。老人的胸前别着枚徽章,形状像朵锁阳花,红得刺眼。“他也……”
“嗯,当年守过城池。”陈默把念安放在沙发上,转身去倒水,“这房子是他留下的,我偶尔回来住。”
念安在沙发上爬了两步,停在茶几边,伸手去够桌角的一个铁盒。盒子是老式的饼干盒,锈迹斑斑,上面画着褪色的牡丹,像失了水分的花。
“别动那个。”陈默的声音突然提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念安被吓了一跳,缩回手,右眼的绿光闪了闪,带着点委屈,又有点不服气,像个被训斥的孩子。
苏青的心沉了沉。陈默的反应太反常了,像那铁盒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陈默倒水的手在抖,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像敲在心上的鼓。他把水杯递给苏青时,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缩了缩。
“里面是爷爷的遗物,没什么好看的。”他的声音有点硬,像被砂纸磨过。
苏青没接水杯,只是盯着那个铁盒。盒盖的缝隙里,似乎透出点淡金色的光,像锁阳草的根须在里面蠕动。“是不是和哀牢山有关?”
陈默的脸色白了白,像被戳中了痛处。“都过去了。”
“过不去。”苏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儿,“念安胸口的花还在亮,你脖颈的藤蔓没消失,我们都带着哀牢山的东西,怎么可能过去?”
她走过去,蹲在念安身边。小家伙正用手指抠铁盒的缝隙,指甲缝里渗出点淡金色的粉,像锁阳草磨成的末。
“让我看看。”苏青伸手去碰铁盒。
“别碰!”陈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眼里的光乱得像团火,“那里面的东西会伤人!”
苏青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挣开。她看着他的眼睛,右眼的黑瞳里映着铁盒的影子,像在恐惧什么。“是和‘回响’有关,还是和雾母有关?”
陈默的手猛地松了,像被烫到一样。他后退半步,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发颤,像寒风里的树叶。“是……是爷爷当年从沉池底捞上来的。”
苏青打开铁盒时,一股熟悉的气味飘出来——腐叶混着锁阳草的香,是哀牢山深处的味道,比沉池边的更浓,像被压缩了二十年。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捧灰,黑中带金,像烧尽的草木灰里掺了碎金。灰里埋着半块玉佩,裂成了两半,断面还沾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
玉佩的形状,是朵锁阳花。
“这是……”苏青的指尖刚碰到玉佩,就被烫得缩回手,像触到了烧红的铁。
“外婆的。”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得像叹息,“爷爷说,当年他和外婆在沉池边设下封印,外婆把这玉佩掰了一半给他,说‘若有一天封印破了,凭这半块玉,陈家后人要护苏家后人周全’。”
苏青捏起那半块玉佩,断面的棱角硌得指腹生疼。玉质温润,却透着股寒气,像裹着二十年的风霜。她忽然想起外婆手腕上空空的银镯子,原来她留下的,不止是那个铁笼里的假象。
“这灰是什么?”
“锁阳草烧成的。”陈默走过来,目光落在灰上,像在看什么珍贵的东西,“爷爷说,这是用最后一批靠雾母气息生长的锁阳草烧的,能暂时压制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包括……‘回响’可能失控的力量。”
苏青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撞了下。他早就知道念安可能失控?
她低头看念安,小家伙正盯着那捧灰,右眼的绿光剧烈地闪烁,像在对抗什么,胸口的锁阳花金得刺眼,几乎要冲破衣襟。
“它怕这个。”苏青的声音发紧,“这灰能伤到它?”
“不知道。”陈默摇摇头,伸手把铁盒盖好,“爷爷没说,只让我好好收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
铁盒合上的瞬间,念安胸口的金光淡了些,呼吸也平稳了,只是右眼的绿光里,多了点说不清的冷,像结了层薄冰。
夜渐渐深了。
苏青躺在客房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很轻,陈默抱着念安,大概也没睡,偶尔传来小家伙咿咿呀呀的声音,像只不安分的虫。
她摸出那半块玉佩,放在掌心。月光透过窗帘的缝照进来,在玉上投下细碎的影,断面的暗红在夜里格外清晰,像还在渗血。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三个字:
“它来了。”
苏青的血液瞬间冻住,像掉进了冰窖。她猛地坐起来,盯着手机屏幕,那三个字在黑暗里亮得像鬼火。
谁发来的?
“它”指的是谁?是沉池里没烧干净的雾母残念,还是……念安?
隔壁的咿呀声突然停了。
苏青屏住呼吸,握紧玉佩,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空气里似乎飘来一股熟悉的味,很淡,像锁阳草腐烂的甜,从门缝里钻进来,缠在她的脚踝上,像条冰凉的蛇。
她轻轻推开门,客厅的灯没开,只有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板上画着斑驳的影。
陈默的房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透出微光,不是念安胸口的金,是种阴冷的绿,像哀牢山深处的毒沼。
苏青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步一步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呼吸声上,响得吓人。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
陈默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眉头紧锁,像在做噩梦。念安站在床边,背对着她,小小的身子绷得像根弦,胸口的锁阳花绿得发黑,像淬了毒。
它在盯着陈默的脖颈。
那里的藤蔓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淡绿色的,像条苏醒的蛇,正顺着皮肤往上爬,离陈默的咽喉只有寸许。
而念安的手里,捏着一撮灰——是铁盒里的锁阳草灰,正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床单上,烧出一个个细小的黑洞,像被虫蛀过。
“念安!”苏青忍不住低喊,声音在喉咙里卡着,像被什么堵住。
念安猛地回头,右眼的绿光像两束激光,直直射向她,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懵懂,只有冰冷的恶意,像换了个人。
它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婴儿的啼哭,是种尖锐的嘶鸣,像沉池里巨大的茧裂开时的声音,带着股腥甜的腐味。
陈默被惊醒,睁开眼的瞬间,正好看见念安手里的灰落在自己脖颈的藤蔓上。
“滋啦——”
藤蔓像被泼了硫酸,瞬间变黑、卷曲,发出焦糊的味,陈默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滚下冷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抓住它!”陈默嘶吼着,伸手去抓念安,却被小家伙灵活地躲开,像只训练有素的猫。
念安的目标不是陈默,是苏青手里的半块玉佩。它像道绿色的闪电,直扑过来,小小的身子带着股惊人的力道,撞得苏青踉跄后退,撞在墙上,疼得眼冒金星。
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像块碎裂的冰。
念安扑过去,用脚踩着玉佩,右眼的绿光死死盯着那半块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像护食的兽。
苏青这才看清,它的脚底板上,沾着点黑色的泥,是哀牢山沉池底的那种淤泥,腥气正顺着鞋底漫开来,在地板上留下小小的黑印,像滴落在雪上的墨。
它根本不是跟着他们出山的。
它是自己回来的。
或者说,它一直带着沉池的东西,像颗埋在他们身边的雷,等着炸开的时刻。
“它不是念安。”苏青的声音发颤,指尖摸到身后的开关,猛地按下。
客厅的灯亮了,惨白的光浇下来,照亮念安扭曲的脸。它胸口的锁阳花彻底变成了黑色,像朵枯死的毒花,根须正顺着皮肤往外钻,淡金色的,缠上它的手腕,像副发光的镣铐。
“它是‘回响’的另一面。”陈默捂着脖子走过来,脸色惨白如纸,脖颈的藤蔓已经焦黑,像块烧糊的布,“守墓人没骗我们,‘回响’是钥匙,但钥匙能开锁,也能……毁掉锁。”
念安嘶鸣着,突然转身扑向阳台,小小的身子撞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响,碎片像飞溅的星。它落在楼下的草地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右眼的绿光里映着整栋楼的影子,像在标记猎物。
然后,它转身冲进夜色,胸口的黑花在黑暗里亮得像盏鬼灯,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苏青追到阳台时,只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腥甜,像沉池底的淤泥被翻了上来。楼下的草地上,留着一串小小的脚印,沾着黑色的泥,一路延伸向远处的路灯,像条引路的蛇。
陈默的手按在她肩上,掌心的汗湿冷,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它去找那半块玉佩了。”
苏青猛地回头,心脏像被攥住。“什么?”
“爷爷的日记里写过,外婆的玉佩是成对的,另一半……在当年参与封印的另一个人手里。”陈默的声音抖得厉害,“那个人的后人,现在就住在市区,开了家中药铺,叫‘锁阳堂’。”
苏青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中药铺。
锁阳堂。
她忽然想起少年说过的话,他说跟着老婆婆生活,老婆婆去世前,让他去找“守墓人”,还留下一个药箱,里面全是晒干的锁阳草。
那个老婆婆,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个人的后人?
而念安要找的,会不会就是少年?
或者说,少年手里,藏着另一半玉佩?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是个地址,后面跟着一句话:
“它要凑齐两块玉,打开沉池底的余烬。”
沉池底的余烬。
苏青想起铁盒里的灰,想起那些被烧黑的锁阳草,突然明白了——雾母的本体虽然被封印,但它的力量像烧不尽的灰烬,藏在沉池底的根须里,而那对玉佩,就是点燃余烬的火。
念安不是在害怕那半块玉,是在渴望它。
它要的从来不是成为新的封印,是要继承雾母的力量,用两块玉佩做引,让沉池底的余烬复燃,把整个城市变成新的哀牢山。
“去锁阳堂。”苏青抓起外套,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们必须在它之前找到那半块玉。”
陈默点头,抓起车钥匙,脖颈的焦黑藤蔓下,隐约有淡绿色在蠕动,像新的根须正要钻出来。“还有少年,他可能也在那。”
汽车再次冲进夜色时,苏青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老楼,心里像压着块冰。
念安胸口的黑花,像颗种子,在他们以为结束的时候,落进了城市的土壤。
而他们,亲手把这颗种子带了回来。
车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却在苏青眼里变成了城池边的鬼火,明明灭灭,照得人心头发冷。她摸出手机,那个陌生号码再也没发来信息,像从未存在过。
但她知道,对方一直在看着,像躲在哀牢山深处的眼睛,盯着这场刚刚开始的追逐。
锁阳堂的灯还亮着。
木质的牌匾在路灯下泛着暗红,像块凝固的血。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中药的苦香,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像锁阳草腐烂的味道。
苏青和陈默站在巷口,看着那扇门,像看着张半开的嘴,等着吞噬什么。
“进去吗?”苏青的声音发紧,指尖的玉佩残片硌得生疼。
陈默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是铁盒里剩下的锁阳草灰,黑中带金,像捧没烧透的余烬。
他往苏青手里塞了一半:“若它在里面,这东西能暂时困住它。”
苏青握紧那捧灰,指尖被烫得发麻,像握着团跳动的火。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传来少年的哭喊,尖利得像被什么东西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