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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迁每月送纹银二十两,用油纸包着,让驿卒趁夜送来。\" 王敬的哭声混着哽咽,\"他说 ' 岳峰那帮边将,拥兵自重,就该冻饿至死 ',还说 ' 阳曲卫若破,正好让陛下知道边将无能 '。\"
沈炼取来纸笔,王敬一边哭一边写:\"七月十五那道血书最急,墨迹都是红的,写着 ' 粮尽援绝,将士可饮雪守城 '。张迁亲自带人来烧的,烧的时候还笑,说 ' 周铁牛这老东西,死到临头还写血书 '。\"
\"他威胁我,说 ' 敢留片纸,就诛你满门 '。\" 王敬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我... 我怕女儿出事,就只能照做。但我留了个心眼... 张迁的亲随送银时,会给我写收条,说 ' 凭条可领下月酬劳 '。\"
沈炼追问:\"收条在哪?\" 王敬指着头顶:\"在卧房梁上,用油布包着,藏在... 藏在松动的砖缝里。\" 赵九应声欲去,却被沈炼按住:\"你先画押,画完我就派人去取。\"
王敬接过笔,墨迹在纸上晕开大片。他望着 \"供词属实\" 四字,突然想起张迁阴鸷的脸,手一抖,笔掉在地上。沈炼捡起笔塞回他手中:\"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赵九带着两名缇骑直奔大同驿,驿馆的积雪已没过脚踝。他们撬开王敬卧房的梁上砖缝,果然摸出个油布包,解开时,七张泛黄的收条掉了出来。
回到诏狱,沈炼将收条一张张铺开。每张都写着 \"今收到大同驿王敬交来文书七道,酬劳纹银二十两\",落款是 \"张\",日期从三月到九月,与阳曲卫发报的时间一一对应。
他取来张迁的监军奏报,将收条上的 \"张\" 字与奏报上的签名对比 —— 笔锋转折处的弯钩如出一辙。赵九在旁咋舌:\"这张迁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留笔迹!\"
最末一张收条的日期是九月十二,正是阳曲卫陷落那日,上面多了行小字:\"阳曲事毕,另有重谢 —— 李府令\"。沈炼的指尖落在 \"李府\" 二字上,眼中寒光乍现:\"果然是李嵩在背后指使。\"
他将收条仔细折好,装入铁匣:\"赵九,你亲自把这匣子送风宪司,交谢大人亲收。告诉谢大人,镇刑司的手不仅伸到了边镇,连驿传的骨头都想啃。\"
谢渊在风宪司的书房里接过铁匣,赵九刚走,门房就来报:\"李大人的亲信周管家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谢渊冷笑一声,将铁匣锁进书柜最深处,那里还藏着岳峰送来的阳曲卫残碑拓片。
周管家进门时,脸上堆着假笑:\"谢大人,李相说近来边事吃紧,想请您过府议事,共商监军规制。\" 他的目光在书房里扫来扫去,显然在找什么。
\"告诉李大人,\" 谢渊端起茶杯,水汽模糊了他的表情,\"风宪司正在查大同驿案,按规制,未结案前不得与外官私会。\" 周管家的笑僵在脸上:\"谢大人这是不给李相面子?\"
\"面子是给忠臣的,不是给藏边报、害将士的。\" 谢渊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冷,\"周管家若没事,就请回吧 —— 风宪司的门,不干净的人少进。\" 周管家悻悻而去,临走时狠狠剜了书房一眼。
谢渊打开铁匣,对着收条上的 \"李府令\" 三字看了良久。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他想起岳峰在午门跪雪时的背影,突然提笔写下:\"镇刑司壅蔽军情,罪证确凿,请陛下彻查。\"
三日后,谢渊捧着卷宗入宫。文华殿内,萧桓正对着张迁的监军奏报皱眉,上面写着 \"阳曲卫陷落系岳峰救援不力\"。见谢渊进来,他放下奏报:\"风宪司查得如何?\"
谢渊将收条呈上:\"陛下请看,张迁每月收买驿丞,扣压阳曲卫请援文书,这是他的亲笔收条,与奏报笔迹一致。\" 萧桓拿起两张纸对比,指节捏得发白:\"朕竟不知,镇刑司已能代朕掌边事!\"
李德全在旁急道:\"陛下,恐是谢御史构陷!张千户忠心耿耿,怎会做这等事?\" 谢渊冷笑:\"李公公若不信,可传大同卫驿卒对质,他们都见过张迁的亲随送银。\"
正争执间,沈炼捧着密报闯入:\"陛下,玄夜卫探得,张迁昨日密令大同卫,销毁与王敬往来的账簿!\" 他将密信呈上,上面 \"速焚账册,勿留痕迹\" 八字正是张迁笔迹。
萧桓猛地将朱笔掷在案上,墨汁溅污了永熙帝的《边策》:\"传旨!将王敬移交三法司,着谢渊、沈炼会同彻查镇刑司与各驿往来,凡牵涉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拿下!\"
圣旨传出时,李嵩正在府中与萧漓对弈。听闻王敬招供,他一把掀翻棋盘,白玉棋子滚落满地,像极了阳曲卫战死将士的骸骨。\"废物!连个驿丞都看不住!\"
管家匆匆来报:\"大人,玄夜卫正在查各驿账簿,要不要... 要不要先烧了?\" 李嵩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烧!把近三年与驿丞往来的文书全烧了!\"
书房里燃起熊熊大火,账簿、密信、收条副本在火中蜷曲成灰烬。萧漓站在廊下,看着火星随风卷入雪地,融出点点黑痕:\"姐夫,烧得完吗?张迁那蠢货,指不定留了多少后手。\"
\"张迁是李德全的人,真查起来,先保咱们。\" 李嵩用锦帕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当年朔州粮案,不也是让他顶罪?\"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玄夜卫的灯笼在雪地里越来越近。
萧漓脸色煞白:\"他们来了...\" 李嵩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痰音:\"来了正好 —— 让他们看看,这大吴的朝堂,是谁的天下。\" 风雪拍打着朱门,将马蹄声、咳嗽声、棋子滚落声,全卷进了无边的黑夜。
片尾
《大吴史?刑法志》载:\"德佑十三年冬,驿丞王敬案发,牵连镇刑司官吏十七人,自千户张迁至驿路小吏皆伏法。帝览案牍三日不朝,悟驿传壅蔽之祸,遂诏:' 边报需以鎏金火牌为凭,由玄夜卫直送御前,非风宪司与兵部共印不得拆阅。' 复永熙朝 ' 驿丞三年轮岗制 ',命风宪司每岁巡查边驿,录《驿弊考》呈览。自是边情无滞,三月内七道急报皆直抵御前,未有壅塞。\"
卷尾
夜审一案,虽仅牵出十七人,却如巨石投湖,涟漪遍及九边。谢渊借此案疏请:\"镇刑司不得干预驿传,其掌印官需由内阁与风宪司共推;风宪司复设边驿巡查科,专司文书核验。\" 萧桓纳之,命镇刑司缇骑减员三成,风宪司添设边驿巡查科,置郎中一员主其事。
次年春,岳峰在雁门收到首封直送御前的奏报,拆阅时见火漆上 \"风宪司验\" 四字,突然想起阳曲卫那七道沉于泥沼的血书,喉间发紧。而大同驿的新驿丞到任时,带了本《永熙驿律》,扉页题着 \"文书即军情,驿路系国命\"—— 那是谢渊亲笔所书。
史官评曰:\"一驿丞之微,系边镇之安危;一夕审之细,揭庙堂之积弊。永熙朝设驿传,本为 ' 飞骑达天听 ',至德佑而弊生,非制度之过,乃守吏之奸也。故治道之要,在防微杜渐,更在有敢揭弊之人 —— 谢渊之直,沈炼之勇,岳峰之韧,缺一不可。\"
驿卒焚书灰未冷,缇骑破户雪初晴。鎏金牌印新题字,犹带阳曲血痕明。九边驿路冰初解,三法司章墨未干。莫道官微轻社稷,一灯能照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