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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嵩见萧桓犹豫,忙道:\"陛下不可!大同卫总兵是陛下亲选的,岂能凭岳峰一言就调?万一他与周毅勾结,借援兵之名献关......\"
\"李嵩你闭嘴!\" 谢渊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案上的铜镇纸就想砸过去,被左右拦住,\"你扣着粮饷,截着密信,现在又拦着援兵,到底安的什么心?去年你侄子在北境做买卖,与北元太师也先的人喝过酒,这事要不要让玄夜卫查查?\"
李嵩的脸瞬间惨白,他侄子确实去过北境,这事他一直瞒着。萧桓的目光扫过他,突然道:\"李德全,去内府取左符,让岳峰写下调兵文书,朕亲盖玉玺。\"
岳峰在调兵文书上签字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虎符虽不在手,但有陛下的玉玺,总比坐以待毙强。他特意在文书末尾加了句 \"援兵需带十日粮草\",笔尖划破纸页,像在划开一道生路。
谢渊看着他写字,突然低声道:\"方才风宪司查到,李嵩昨夜给大同卫总兵送了信,说 ' 无李府手令,不得出一兵一卒 '。\" 岳峰的笔顿住,墨滴在 \"粮\" 字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沈炼带着调兵文书往大同卫赶时,玄夜卫的马队在雪地里扬起白雾。他怀里揣着岳峰给的半枚符 —— 不是调兵的虎符,是岳家祖传的和璧碎玉,岳峰说 \"若总兵不肯发兵,就把这个给他看,告诉他宁武关的弟兄还在等\"。
行至半途,镇刑司的缇骑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李嵩的心腹张彪:\"沈指挥使,李大人有令,调兵文书需先过镇刑司查验。\" 沈炼拔刀出鞘,刀光映着雪:\"陛下亲盖的玉玺,你也敢拦?\" 两拨人在雪地对峙,马蹄踏碎的冰碴溅在文书上,洇出点点湿痕。
大同卫总兵府里,总兵赵谦捧着调兵文书,手指在 \"岳峰\" 二字上反复摩挲。他是岳峰的老部下,当年在阳和卫一起负过伤,可李嵩的信就压在文书下,说 \"违令者斩\"。窗外的风卷着雪,像宁武关传来的哭嚎。
\"大人,\" 亲卫捧着和璧碎玉进来,\"沈指挥使说,这是岳将军的信物,他在京师以性命担保,让咱们务必发兵。\" 赵谦看着玉上的裂痕,突然想起那年岳峰替他挡箭,箭头穿透了胳膊,血滴在这玉上,染出永远洗不掉的红痕。
他猛地将李嵩的信撕得粉碎:\"点五千骑兵,带足十日粮草,随我驰援宁武关!\"
会同馆的窗棂上,冰花冻得愈发繁复,像极了宁武关城墙上交错的箭痕。岳峰指尖抚过窗纸,水汽在他掌心凝成小珠,顺着冰花的纹路蜿蜒而下,像道未干的血痕。他刚从通政司的驿卒口中听到消息 —— 大同卫的粮草昨夜已过阳和卫,带队的参将赵谦是他当年带出来的兵,据说出发前砸了李嵩门生的公案,吼着 \"贻误军机者,老子先斩后奏\"。
\"将军。\" 沈炼掀帘而入,风雪卷着他的袍角扑进来,在青砖地上积了薄薄一层。他解下玄夜卫的披风,抖落的雪沫子落在炭盆里,滋啦冒起白烟。\"李嵩在文渊阁摔了茶杯,碎片割破了书吏的手。\" 沈炼的声音裹着寒气,\"他说赵谦是你旧部,这是 ' 矫诏调兵 ',要联合六部参你 ' 结党营私 '。\"
岳峰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积着未干的泪,顺着脸颊滑进胡茬里。他从案上拿起那半枚暂还的虎符,铜面被体温焐得发暖,却暖不透虎首眼窝的旧痕 —— 那是永熙六年岳忠刻下的,当时偏关被围,父亲就是凭着这道暗记,连夜调大同卫兵解围。\"结党营私...\" 他摩挲着符上的绿锈,\"当年赵谦还是个小兵,在独石口冻掉了半只耳朵,我把自己的狐裘给他裹了三夜。他现在调兵,是记着那点情分,还是记着关城上的弟兄,李嵩怎会懂?\"
沈炼从怀里掏出块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刚出炉的胡饼,还带着余温。\"赵谦出发前,让亲卫给您带了句话 ——' 城在人在 '。\" 他看着岳峰掰胡饼的手在抖,饼屑落在膝头,像撒了把碎雪,\"风宪司的人说,李嵩的奏疏已经递到通政司,还附了份 ' 岳氏旧部名录 ',从百户到参将,列了足足三页。\"
\"让他参。\" 岳峰把半块胡饼塞进嘴里,干得咽不下,抓起案上的冷茶灌了两口,\"只要宁武关能守住,别说参我结党,就是说我通敌,又何妨?\" 他喉结滚动,胡饼渣卡得喉咙生疼,\"只是赵谦... 他这一闹,往后在军中立不住脚了。\"
正说着,谢渊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比往日急促许多。他掀帘时,风宪司的印袋在腰间撞得叮响,手里捧着的《兵符新制》抄本还带着墨香,边角被他攥得发皱。\"成了!\" 谢渊将抄本拍在案上,指腹点向其中一行,\"陛下用朱笔批了 ' 依议 '—— 以后边镇调兵,除虎符外,必须加盖风宪司勘合,户部、兵部不得私扣!\"
岳峰凑近去看,只见 \"宁武关解围后,即还岳峰全符\" 的字样被红笔圈了三道,墨迹透纸,几乎要将 \"岳峰\" 二字刻进纸里。谢渊喘着气,袍角沾着的雪化成水,在抄本边缘洇出浅痕:\"李嵩在御前拍了桌子,说这是 ' 削夺中枢权柄 ',被陛下怼了回去 —— 陛下说,' 边军冻饿时,谁也没说分权 '。\"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日头从云层里钻出来,透过冰花照进屋里,在地上映出碎金似的光斑。岳峰将抄本抚平,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忽然想起永熙帝教他读《孙子》时说的 \"兵者,诡道也,然心不可诡\"。他望着那半枚虎符,铜面上的绿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朝堂上那些未说出口的猜忌。
\"这符...\" 岳峰的声音有些发哑,\"就算全还回来,有些东西也回不来了。\" 他指着地上的冰花影子,\"你看这光,看着亮堂,其实都是碎的。就像朝堂上这道缝,现在看着补了,天暖了,指不定哪日就裂得更大。\"
谢渊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块桑皮纸,上面是风宪司刚画的宁武关舆图,周毅的残部被红笔圈在西墙,旁边注着 \"余兵不足三千\"。\"先顾眼下吧。\" 他将舆图推给岳峰,\"赵谦的粮车再过两日就能到,只要撑过这关,总有补裂痕的法子。\"
沈炼突然起身,玄夜卫腰牌在阳光下闪过冷光:\"我去给赵谦送勘合,顺便带些伤药 —— 周毅的人怕是熬不住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将军,李嵩的党羽在会同馆外盯着呢,您... 多保重。\"
岳峰没回头,只是将那半枚虎符贴在额头,冰凉的铜面压着滚烫的泪。他知道,沈炼说的 \"保重\",不只是防人暗算,更是劝他挺过这人心如冰的日子。窗外的冰花在日头下渐渐融化,水痕顺着窗棂往下淌,像谁在无声地哭。
片尾
《大吴史?岳峰传》续载:\" 大同卫援兵至宁武关时,关城已破东北隅,周毅率残卒巷战,见援兵旗,大呼 ' 岳将军不负我 ',力竭而亡。赵谦遂以援兵复关,斩北元千骑,焚其粮草营。
帝闻关城得保,命还岳峰全符,然 ' 非旨不得调兵 ' 之制仍存。李嵩因私阻援兵,削太子太师衔,罚俸三年,其党羽张彪等论罪流放。
谢渊所拟《兵符新制》,后载入《德佑会典》,边镇调发之权,始归中枢与风宪司共掌,终德佑一朝,未再有无符调兵之事。\"
卷尾
《大吴史?论》曰:\" 兵符之制,本为防乱,非为疑忠。德佑三十三年收符之事,可见君权与将权之博弈。萧桓之犹豫,非不信岳峰,实畏权臣借兵权生乱;李嵩之构陷,非真疑岳峰通敌,乃欲夺边镇之权归己。
谢渊与李嵩之辩,看似朝堂口角,实则公理与私利之争。谢渊持《军卫法》斥奸佞,李嵩借 ' 防微杜渐 ' 掩私心,二人对骂于殿上,足见当时吏治之弊 —— 忠良需以血自证,奸佞可假公济私。
岳峰之可贵,在其知 ' 符可失而心不可失 ',愿舍兵权以换援兵,此非怯懦,乃识大体也。后世论者谓 ' 德佑朝有惊无险,赖三贤之力 ':岳峰之忠,谢渊之直,沈炼之勇,缺一不可。然兵符分合之间,已露 ' 君疑将则将疑君 ' 之兆,终为后世边患埋下伏笔 —— 此非一人之过,乃制度之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