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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炼没理他,径直揪住胡成的衣领,扯开他的衣襟 —— 左肋下有道三寸长的疤,是永熙二十二年跟着李谟在大同卫 \"剿匪\" 时留下的,其实是当年分赃不均,被同伙砍的。\"那年你们抢了边军的冬衣,卖给北元,李谟分了三成,你分了两匹布,对不对?\" 沈炼的声音像冰锥,\"现在传流言,李嵩许了你什么?\"
胡成在玄夜卫的刑房里熬了一夜,夹棍夹断了两根,却只字不吐。王俭劝沈炼:\"用 ' 追魂香 ' 吧,镇刑司都用这个,保准他开口。\" 沈炼望着刑房角落里的炭火,想起岳峰说的 \"宁武关的士兵嚼冰充饥\",突然把夹棍扔在地上:\"给他碗热粥。\"
胡成捧着粥碗时,手抖得像筛糠,粥水洒在镣铐上,冒起白汽。\"我儿子在大同卫戍边,\" 沈炼坐在他对面,声音放得很轻,\"上个月寄信说,宁武关的弟兄在吃马骨,问我能不能托人送点粮。\" 胡成舀粥的手停了,喉结滚了滚 —— 他的侄子也在宁武关,去年还托人带过双布鞋。
\"李谟当年是怎么倒的?\" 沈炼突然问,\"不就是因为扣了边军的粮饷,被永熙帝贬去戍边?现在你们跟着李嵩干,不还是在害边军?\" 胡成的粥碗 \"当啷\" 落地,突然嚎啕大哭:\"是李福逼的!他说不照做,就把我侄子调去最前线......\"
李福被抓时,正在李府的佛堂里烧香,案上摆着三尊金佛,都是去年从内库 \"借\" 来的。沈炼搜出他袖中的账册,上面记着 \"传信工钱:赵三一两,胡成五两,卢沟桥老卒三两\",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 \"谟\" 字,旁边注着 \"三月初三,旧部齐聚\"。
\"三月初三是什么日子?\" 沈炼把账册拍在他面前。李福闭着眼念佛,佛珠被捻得发亮:\"阿弥陀佛,沈大人不怕报应吗?李大人可是......\" 话没说完,就被赵九兜头浇了碗冷水 —— 玄夜卫的规矩,对付硬骨头,先让他尝尝 \"冰浴\" 的滋味。
李福打了个寒颤,终于松口:\"是... 是李谟的忌日。他去年在戍所病死了,李大人说要 ' 抚恤 ' 旧部,其实是让他们趁岳将军被构陷,把宁武关的兵权抢过来,交给张彪......\" 账册夹层里掉出张纸条,上面是李嵩的笔迹:\"事成,胡成升千户,赵三补驿丞。\"
沈炼拿着账册去见谢渊时,风宪司的案牍堆得快顶住房梁。谢渊正对着份《镇刑司旧档》皱眉,上面记着李谟当年的罪证:\"私贩军器七十三件,克扣粮饷五千石,纵容部众勒索边民......\" 却在 \"处理结果\" 处写着 \"永熙帝特赦,贬为庶民\"—— 是李嵩当年在御前哭求,说 \"谟虽有罪,然靖难有功\"。
\"这些人就像附骨之疽,\" 谢渊用朱笔圈出 \"旧部名单\",与沈炼的账册一对,竟有十七人重合,\"李嵩把他们安插在驿道、军营、市集,就是要织张网,随时能捕他想捕的鱼。\" 他突然压低声音,\"昨日三法司会审,王显翻供,说 ' 扣粮是李嵩指使 ',可镇刑司的卷宗里,王显的供词被改成了 ' 自愿 '。\"
沈炼的指节捏得发白:\"我去会李嵩。\" 谢渊拉住他:\"现在去,等于打草惊蛇。明日早朝,咱们把账册、供词、传信路线图一并呈给陛下 —— 李嵩党羽虽多,可玄夜卫的铁证,他赖不掉。\"
李嵩得知李福被抓,连夜在府中烧账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管家劝他 \"快逃吧,去投奔魏王\",却被他一脚踹翻:\"逃?我要是逃了,才真成了通敌的罪证!\" 他摸着案上的《论语》,那是永熙帝赐的,扉页上写着 \"忠君爱国\"—— 当年他就是凭着这句,骗得先帝信任,一步步爬到内阁首辅。
三更时,沈炼的亲卫在李府后墙逮住个翻墙的人,怀里揣着本《边镇布防图》,正是宁武关的防务,上面有胡成添的 \"守军布防\",标着 \"西墙最弱\"。\"李大人这是要送北元份大礼?\" 沈炼把图扔在李嵩面前,烛火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像条挣扎的蛇。
李嵩突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沈炼,你以为扳倒我,就能救岳峰?别忘了,宁武关的粮还扣在大同卫,等你的证据送到御前,城早破了!\" 他说得没错,此刻的宁武关,周毅正用最后一块马骨煮汤,士兵们围着锅,连汤渣都舔得干干净净。
沈炼把所有证据装进个紫檀木盒,上面贴了玄夜卫的封条,封条上的朱砂印是他亲手盖的,印泥里混着自己的血 —— 玄夜卫的规矩,呈给陛下的密档,需用 \"血印\" 以示保真。他去会同馆辞别岳峰,见对方正对着家族誓书发呆,誓书上岳忠的血字被烛火照得发亮。
\"明日早朝,我会呈上证物。\" 沈炼的声音有些涩,\"可粮的事......\" 岳峰打断他,把半枚和璧碎玉塞给他:\"若城破,就把这个交给谢大人,让他记住,宁武关的兵没降。\" 沈炼接过玉,触手冰凉,像握着块寒冰。
走出会同馆时,天刚蒙蒙亮,卖早点的摊子支起来了,摊主正和客人说 \"岳将军要反\",说得有鼻子有眼。沈炼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往皇宫方向走 —— 他决定现在就去敲景阳钟,哪怕被按个 \"惊驾\" 的罪,也要让陛下今夜就看到这些证据。晨雾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像根撑天的柱,顶着快要塌下来的阴霾。
片尾
《大吴史?沈炼传》载:\" 炼夜敲景阳钟,持证据面呈德佑帝。帝览账册、供词,震怒,命玄夜卫即刻捕李嵩党羽,凡传信者皆论 ' 妖言惑众 ' 罪,流三千里。李福、胡成等十七人伏诛,查抄家产悉发宁武关充饷。
三月初二,粮车抵宁武关,距周毅 ' 撑不过十日 ' 之期,仅差一日。时关城已破一角,周毅率残卒巷战,见粮车至,笑曰 ' 岳将军信人也 ',力竭而亡。
沈炼后遭李嵩余党构陷,贬戍辽东,临行前将岳峰所赠和璧碎玉交谢渊,曰 ' 此非玉,乃边军血也 '。\"
卷尾
《大吴史?论》曰:\" 流言之祸,猛于刀兵。李嵩假李谟旧部传谣,非仅欲陷岳峰,实欲夺边镇兵权也。其计之毒,在借 ' 通敌 ' 之名,断边军后路;其网之密,在布旧部于四方,使流言如影随形。
沈炼之可贵,不在能捕奸,而在能破私。彼本与李嵩有旧,却宁负私恩而不负公义,夜敲景阳钟之举,非独勇也,实乃知 ' 边军之命重于仕途 ' 也。观其查案,不恃酷刑而恃人心,问胡成 ' 宁武关之兵 ',问老卒 ' 其子之安危 ',是以能使顽石点头 —— 此谓 ' 以情破局 ',非酷吏所能及。
夫玄夜卫,本为监察之职,若为私权所用,则成爪牙;若为公理而谋,则为干城。沈炼一案,可见神武帝设玄夜卫之本意:非为监视忠良,乃为缉捕奸佞。后世论者谓 ' 德佑朝不亡于北元,而亡于内奸 ',然有岳峰之忠、谢渊之直、沈炼之勇,终能挽狂澜于既倒 —— 此非天意,乃人心未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