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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将军的棋风如沙场征伐,最喜大开大阖的厮杀。起手便似铁骑出关,弃边角如弃敝履,转眼间在中腹筑起铜墙铁壁。待一枚黑子补尽断点,老将军捋须抬眼,却见林彦秋神色如古井无波,执白子的手悬在鎏金棋奁上纹丝不动。
老将军心头忽地一紧,再观棋局,但见白棋处处生根,三十余枚云子竟如三十座坚城,稳稳扎在四隅。
"莫非..."老将军指节叩得棋案咚咚响,"这小狐狸是故意引我布阵?"烛火映着他额角细汗,忽见林彦秋纤指一扬——
"嗒!"
一枚羊脂玉子竟直坠黑龙腹地!
"好胆!"齐震岳眼中精光暴涨,玄铁般的黑子当即凌空镇下。却见林彦秋袖中翻出第二枚白子,竟在二路飞出道银虹。老将军冷笑捻子欲断,那白子却似早有预料,反手一托如灵蛇吐信。待黑棋扳断时,白子突然反刺——
"锵!"
玉子相击声里,齐震岳捏着的黑子僵在半空。他忽然发现,这看似孤军深入的白棋,竟暗藏连环劫杀!放眼全局,白棋厚势如铁,竟寻不出半处破绽。而自己三处大龙,倒成了对方取之不尽的劫材...
"好一招'十面埋伏'!"老将军忽将棋子掷回青玉棋盒,震得案上烛影乱颤。他盯着棋盘西北角那个二路托回的暗手,终于长叹:"此劫...老夫打不得。"
老将军这一退,虽将白棋困作孤龙,却让林彦秋抢了先机。但见一枚羊脂玉子"叮"地落在边星,恰似银钩挂月,可进可退。
棋局至此,尽在林彦秋指掌之间。他时而落子如急雨,直取黑棋咽喉;时而轻敲似鸣泉,暗守关隘要冲。齐震岳左支右绌,竟如重锤击絮,处处落空。
待得烽烟散尽,老将军抚枰四顾——黑龙七零八落,白棋却已连城百里。
"罢了!"齐震岳大手一抹,三百六十枚玉子哗啦啦混作一片,"好个釜底抽薪!难怪芝怡那丫头..."他忽然盯着林彦秋腰间那枚定亲玉佩,"你俩的婚事,开春便行纳采礼吧。"
林彦秋不急不躁,先将云子按冷暖玉色分拣归奁,方躬身道:"但凭老将军做主。"
"咦?"齐震岳浓眉一挑——说好的桀骜不驯呢?老将军大笑着拍案而起,玄色大氅卷得烛火乱晃:"老夫这便去寻董尚书合八字!"
雪满弓刀,林彦秋倚门目送那辆八宝鎏金马车碾碎琼瑶而去。正要转身上楼,忽闻檐下金铃急响。小丫鬟捧着尚带体温的鎏金手炉跑来:"大人,齐小姐的飞鸽传书!"
展开鲛绡信笺,但见簪花小楷写着:"祖父可曾提及婚期?"字迹力透纸背,显是急了。
林彦秋蘸墨挥毫:"小姐欲知详情..."笔锋突然一顿,听得身后木梯"吱呀"轻响。回眸处,齐芝怡正提着杏红裙摆蹑足而上,鬓边金步摇晃。
心头忽如春风拂过——得此佳人,此生何憾?
腊月三十,京城九衢三市人潮如织。胭脂铺前贵妇争购螺黛,绸缎庄外伙计高挂"岁岁平安"的桃符。更有小贩沿街叫卖胶牙饧,孩童追着吹糖人的担子跑。年关诸事皆有讲究:摔了碗碟要说"岁岁平安",见了债主须道"恭喜发财"。
除夕未时,齐芝怡抱着一摞衣裳在林彦秋书斋里转悠。藕荷色襦裙映着窗外的雪光,她拎起件月白直裰比划:"这件衬我新打的点翠簪,还是那件海棠红的更喜庆?"
林彦秋从《邸报》中抬头,狼毫笔在砚边一搁:"依我看..."目光扫过她腰间蹀躞带勒出的纤影,"不如披我那件玄色大氅。"见齐芝怡耳根骤红,他忽将人揽到膝上,"反正守岁时...总要脱的。"
"登徒子!"齐芝怡举着绣绷要打,却被攥住了手腕。这两日她借口"帮着剪窗花"赖在官舍,每每红烛高烧时却又临阵脱逃。偏生林彦秋君子之风,连她寝衣的系带都不曾碰过。
"我错啦!"她忽然软绵绵勾住林彦秋的脖子,"林大人最是端方..."话音未落已被封住朱唇。青瓷更漏滴到未时三刻,齐芝怡才慌慌张张抓起件绛纱披风:"都怪你!董家的年夜饭要误了!"
谁能想到,铁骨铮铮的林翰林竟会应了董家之邀守岁?可细想那棋盘上的以退为进,倒也在情理之中。
青帷马车驶入董府朱漆大门时,府兵"锵"地一声抱拳行礼。院中积雪早已扫净,青石板上还洒了防滑的香灰。林彦秋刚撩开车帘,便见董汝玉倚在汉白玉台阶上,杏色襦裙外罩着狐腋裘,笑吟吟道:"可算来了,就等你们开席呢!"
林彦秋目光扫过院中车驾,不禁莞尔——最气派的竟是自己那辆八宝鎏金马车,余者不过是些寻常青篷小轿。
"莫笑,"董汝礼摇着湘妃竹扇踱来,"老爷子虽不在,规矩却不敢废。为兄为借辆象辂,差点跑断腿,最后索性买了辆油壁车。"他指着角落里那辆朴素车驾,满脸无奈。
携手入得花厅,却见厅中空空荡荡。董汝平系着靛蓝围裳从庖厨转出,腰间还别着把雕花菜刀:"别找了,今夜就咱们几个守岁。老爷子要去宫中领宴,叔伯们都赴各府团拜去了。"
"两位婶母也不在?"林彦秋解下墨貂大氅,齐芝怡连忙接过,仔细挂在云母屏风上。
董汝玉掩口笑道:"你当都似林姨那般清闲?两位婶母可是六部女官,年节比平日还忙三分。"她拈起块蜜饯金桔,"倒是林姨,放着国子监司业不做,偏在私塾教《本草》,真真随了外祖的性子。"
董汝平正手忙脚乱地调整灶火,闻言抬头:"老爷子的意思,今夜庖丁都放了假。"他抹了把额前烟灰,"我本说去醉仙楼订席面,老爷子却道'除夕无家宴,何以慰先祖'?老二老三连灶台都没摸过,只好..."
"只好委屈诸位尝我的炭烧风味了。"董汝玉抢白道,惹得董汝平举着锅铲追打。
林彦秋挽起织锦袖口,取过墙上挂的素布围裳:"还是我来吧。"
三兄妹闻言一怔,相视而笑时,眼底俱是暖意。窗外忽地炸开一朵烟花,照得满室生辉。
灶间烟火正盛时,外头忽地一阵骚动。林彦秋正将冬笋切作银丝,忽闻院中马蹄声急,接着便是三兄妹齐声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