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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驿站后院,两辆相撞的马车并排停着。林彦秋抚摸着那辆青帷马车上精铁打造的辕头,不由笑道:"到底是江南制造局的工艺,这般撞击竟只损了漆面。"
齐芝怡展开京兆尹的判书扫了一眼,团扇掩唇轻笑:"大人好运气,那桂家马车当时不过小跑。若是全速冲撞......"
"马车是小跑。"林彦秋撩起官袍登上车辕,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可江南桂氏这两年的生意,却是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在跑。"
待驿丞差人将损毁的马车拖走,三人登上新备的马车。齐芝怡细心地系好锦绣帷帐的系带,忽然倾身问道:"墨卿方才那话,究竟是何意?"近来这小妮子与林彦秋愈发心意相通了。
林彦秋执起缰绳,淡淡道:"桂氏如今将七成现银都压在江南的桑田茶山上。听闻近来生丝价格......"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要跌了。"
齐芝怡虽不懂商贾之事,却是个水晶心肝的人儿。她眼波一转,忽然用团扇轻拍林彦秋肩头:"大人莫不是要......"话未说完,自己先笑出声来。
"不过收些利息罢了。"林彦秋抖开缰绳,马车缓缓驶出驿站。
董家三兄妹万没想到,林彦秋竟会下帖设宴相邀。天色未暗,三人便已到了醉仙楼。董汝玉解下狐裘大氅递给小二,在黄花梨木椅上落座,笑道:"今儿是刮的什么风?竟劳动林四爷做东。难怪昨夜进京时,听得檐下喜鹊喳喳叫。"
董汝平抚着翡翠扳指接话:"年关将至,今年漕运的收成不错,总算能过个肥年了。"
董汝礼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貔貅,眯眼道:"自打四爷肯与咱们合伙,这日子确实舒坦多了。"
董汝玉端起雨前龙井抿了一口:"我那批湖丝全脱手了,你们呢?"
董汝平苦着脸摇头:"我还压着些,一时难以尽数出手。当初收得太多,如今反倒成了累赘。"
董汝礼得意地晃着脑袋:"还是我机灵,只收了少许,不过半日便全数发卖。"
正说着,珠帘轻响。但见林彦秋携着齐芝怡款款而入。董家三兄妹连忙起身相迎。董汝玉打趣道:"四爷做东,倒比客人来得还迟,好没诚意!"
林彦秋一袭靛蓝织金锦袍,腰间羊脂玉带莹润生辉。他含笑携齐芝怡入席,道:"今日邀诸位前来,实有要事相商。"说着看了眼案上的铜壶滴漏,"还有位贵客,即刻便到。"
话音未落,忽闻环佩叮咚。但见肖花兰着一袭胭脂红缕金裙翩然而入,鬓边累丝金凤衔珠步摇随着莲步轻颤。她执帕掩唇笑道:"妾身来迟了,该罚该罚!"满室烛火顿时黯然失色。
酒过三巡,林彦秋轻叩紫檀案几,笑道:"时辰尚早,不如先议些正事。"说罢从怀中取出三卷洒金册页,分予董家兄妹。
"此乃江南织造桂氏的账册副本。"林彦秋广袖轻拂,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董汝玉最先会意,把玩着手中青玉酒盏笑道:"四弟这是何意?不过一场马车相撞的小事罢了。"
齐芝怡纤指捻着湘绣帕子,冷声道:"董姐姐此言差矣。若非那车辕是精铁所铸,此刻怕是要办白事了。那桂家小姐至今连个赔罪帖都没递,这事岂能作罢?"
董汝平摩挲着翡翠扳指,眉头紧锁:"桂氏掌控江南三成丝路,树大根深啊......"
董汝礼突然拍案大笑:"怕他作甚!让御史台查便是。这江南的织造局,哪家经得起彻查?"
众人目光齐齐聚向林彦秋。但见他慢条斯理地斟了杯梨花酿:"不过略施惩戒,顺道与诸位分些脂粉钱。"
三兄妹异口同声:"计将安出?"
林彦秋笑指席间一直未语的肖花兰:"这位行家在此。"只见肖花兰轻摇泥金折扇,鬓边点翠步摇微晃,朱唇轻启:"诸位可知,桂氏今岁囤积的十万匹云锦......"
肖花兰云鬓间的金丝凤钗微微晃动,气度从容道:"此事乃林大人与我共议,非我一人之见。江南桂氏近年扩张过急,在钱庄、盐引诸事上屡屡与我等争利。故而,我与林大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董汝礼垂眸饮酒,心中暗嗤:自然是一拍即合,都合到红罗帐里去了。
肖花兰轻摇团扇,继续道:"桂氏根基深厚,想从其身上刮油水,绝非易事。故而此番只作小试,见好就收。眼下已筹得白银二百万两,用作此番围猎之本。邀三位前来,便是想问——可愿共襄盛举?"
董汝玉纤指轻叩案几,蹙眉道:"二百万两?桂氏家底少说千万,这点银子能掀起多大风浪?"
林彦秋执起青瓷茶盏,淡然一笑:"近期桂氏在苏杭二州,正与天恒商号争购几处码头。肖掌柜会佯装死守,再故作退让。其二,年关将至,朝廷或将颁布平抑米价的新政。依我看,市面会先稳后跌。其三——"他眸光一冷,"年后户部将彻查桂氏盐引账目,罪名嘛……虚报盐课、私贩官盐,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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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花兰红唇轻勾,接过话头:"待桂氏跌至谷底,我等再暗中吃进。以桂秋长的性子,断不会坐视家业崩盘。此番风波,顶多半月,赚一笔便抽身。"
董汝玉听罢,抚掌而笑:"既如此,还等什么?我出二十万两!"
董汝礼与董汝平对视一眼,最终董汝平捋须道:"我兄弟二人,凑三十万两。"
京城连日阴云压城,青灰的檐角积着未化的雪。林彦秋立在翰林院廊下,望着张祭酒差人送来的烫金请帖,眉头深锁。
"不如就在老夫府上过年吧,"张祭酒捋须笑道,"何苦去看董家那张棺材脸?"话虽如此,老祭酒心里明镜似的——这事儿终究得看林彦秋自己的意思。
"墨卿九岁起就自有主张了。"林夫人摩挲着翡翠佛珠对董仲达道,弦外之音再明白不过。董侍郎沉吟半晌,终究提笔写了封信,差快马送往林彦秋处。
偏生董仲达要等开春才能回京,这年节怎么过,全系于林彦秋一念之间。当林夫人派家仆传话时,听出儿子语气踌躇,当即拍案道:"你自己拿主意!"
新修的青帷马车刚从车行取出,林彦秋执鞭缓行。忽闻驿丞高呼:"林大人!有加急文书!"
拆开火漆封函,竟是董府专用洒金笺。老爷子苍劲的字迹罕见地透着温和:"年节将至,归家团圆可好?"末尾甚至能想象老人提笔时,那根镶玉拐杖轻轻点地的期待。
林彦秋指尖摩挲信笺边缘,良久方道:"容我再想想。"
信使低头退下时,似乎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风卷起车帘,露出案几上并排放着的两份请帖——张家朱红洒金,董家靛蓝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