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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山县衙内,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林彦秋一袭靛青官袍,腰间玉带悬着银鱼袋,正伏案批阅文书。忽闻门外驿丞高呼:"圣旨到——"
但见一锦衣使者手捧黄绢而来,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擢沧山知县林彦秋为翰林院副主事,赐绯袍银鱼,即日赴京入国子监进修。"
满堂胥吏闻言皆惊。
这林大人年方廿六,在沧山四载,开煤田、建工坊,使一贫瘠小县焕然一新。如今工坊方成,正是收获政绩之时,怎的突然调任京中闲职?
知府李大人闻讯亲至,抚须叹道:"林世侄真乃人中龙凤,非我桐城可留。"他今日特意换了簇新的孔雀补子,腰间金花带在炭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林彦秋却神色如常,只将案头未竟的章程一一交代清楚。县丞方氏红着眼眶道:"大人此去,沧山百姓..."
"方县丞不必如此。"林彦秋整了整幞头,"沧山基业已成,尔等按章程行事便是。"
消息传开,市井哗然。卖炊饼的王老汉蹲在衙前石狮旁嘟囔:"林青天走了,往后这好日子..."话未说完,就被婆娘拽着耳朵拉走了。
天色未明,田湖乡的山道上雾气缭绕。刘老汉摸黑起身,裹紧了打着补丁的棉袄。这老汉原是黄花村出了名的破落户,如今却成了十里八乡羡慕的药农。他至今记得,那年林知县踏着泥泞上门,劝他改种药材,后来又在乡绅帮衬下,包下了百亩山地种猕猴桃。
"爹,您老腿脚不便,这些山货让儿子送去便是。"大儿子刘八斤挑着担子,里头装着新晒的黄芪和猴桃干。
刘老汉瞪起浑浊的老眼:"混账话!不亲自谢过林青天,老汉死了都闭不上眼!"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担子里那件缝了又缝的羊皮袄——这是要送给林大人路上御寒的。
此时县衙外,方俊琪的轿子突然停下。她正回味着昨日林彦秋临别的嘱托:"沧山基业,托付与君了..."忽见衙门前乌泱泱聚着数百乡民。
"怎么回事?"方俊琪掀开轿帘,只见人群中有挎着竹篮的老妪,有挑着担子的汉子。有个背着药篓的老汉格外显眼,正被衙役拦在石阶下。
"回大人,"师爷小跑着来报,"都是各乡百姓,听说林大人要赴京,自发来送行的。"
晨雾中,不知谁家妇人带的童子突然哭闹起来:"俺要见林大人!"这哭声像是打开了闸门,人群里渐渐响起抽噎声。卖豆腐的张婆子抹着泪念叨:"往后吃不上青天老爷断的公平官司了..."
方俊琪怔在原地。她看见刘老汉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里头裹着几枚铜钱——怕是攒了半辈子的体己。
老泪纵横的脸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方俊琪望着衙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心中百感交集。她整了整官袍上的云雁补子,正欲开口,却见赵主簿匆匆赶来。
"下官办事不力,惊扰大人了。"赵嫣霓额上沁着细汗,绢帕都湿了半幅。她偷眼打量着这位新知县,生怕她见怪。
方俊琪却叹道:"何来惊扰?林大人曾说'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今日方知此言不虚。"她转身对师爷道:"速请各房主事都来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此时官道上,林彦秋的青篷马车正驶向省城。离任时他只带了简单的行装:一个藤编书箱,几卷未读完的《农政全书》。身上一袭素色直缀,腰间连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挂。
"公子,到临安城了。"车夫勒住缰绳。林彦秋撩开车帘,但见城门巍峨。他随手招来一顶小轿:"去临安府邸报。"
轿子在报馆朱漆大门前停下。林彦秋整了整衣冠,看着门楣上"江南文报"的匾额,不由莞尔。他今日这般打扮——青色棉布直裰,方巾束发,活脱脱像个赶考的举子,哪里看得出是刚升任的翰林院官员?
正欲抬脚进门,忽见门房里窜出个穿皂色短打的衙役,腰间挎着水火棍,慌慌张张喝道:"兀那书生!且住!"这差役跑得急了,幞头都歪在一边,活似屁股着了火的猴儿。
林彦秋一怔,暗想这报馆竟比衙门管得还严。忙拱手作揖:"差爷恕罪,在下是来寻人的。"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鎏金鼻烟壶,双手奉上。那差役见是上好的岭南烟丝,脸色顿时和缓,接过嗅了嗅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文报馆往来皆是达官显贵,闲杂人等须得登记在册。"
正说着话,忽闻铜铃声响。但见一辆黑漆平头马车停在门前,车帘掀起,露出张圆脸来:"可是墨卿贤侄?"林彦秋回身,见是户部侍郎刘大人,连忙整衣下拜。刘青踩着脚凳下车,身后跟着个穿孔雀补子的官员。那差役见状,立刻扑通跪倒:"给路大人请安!"
刘青执了林彦秋的手道:"听闻贤侄要调回翰林院,可是心中郁结?"
初接调令时,林彦秋确有一瞬不解,但很快发觉心中竟无多少失落。他暗自纳罕,自己何以如此坦然?思忖数日,方才悟出缘由——他本就不甚热衷仕途。细细回想,无论是在桐城县衙任职,还是后来调任沧山县丞,他每每殚精竭虑,所为不过是尽己之责,从未刻意钻营升迁。至于那些银钱往来,也不过是顺手之事,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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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刘青的询问,林彦秋只是淡然一笑,道:“无妨,何处不是做事?”
刘青闻言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贤侄还是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的性子,淡泊如旧。老夫原以为你在县衙历练两年,多少会有些变化,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这时,路社长踱步而来,朝刘青拱手笑道:“刘大人,怎的不为在下引见引见?”
刘青捋须笑道:“路兄,你这可就是官场习气了。林彦秋这几年可没少在你们《江南文报》上露脸,你竟认不得?”
路社长微微一笑,道:“林公子这般才俊,在下岂会不识?只是林公子未必认得在下,自然得劳烦刘兄引荐一番。”
这话一出,旁边那门房差役登时变了脸色,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包烟丝,惴惴不安地偷觑林彦秋。
林彦秋谦逊一笑,拱手道:“路大人言重了,晚辈岂敢以‘才俊’自居?在二位前辈面前,不过是个后生罢了。”
几人寒暄几句,林彦秋与路社长算是相识了。刘青这才笑吟吟道:“贤侄今日来,可是寻齐家小姐的?何时请老夫喝杯喜酒?”
林彦秋失笑,摇头道:“刘叔说笑了,晚辈年纪尚轻,此事不急。”
路社长闻言,当即捋须笑道:"哦?莫非齐主事与林公子有婚约之谊?"原来齐芝怡如今已升任报馆文牍司副主事,故路社长有此一问。
林彦秋面露讶色:"她已擢升副主事?怎的从未与我提起?"
刘青顿时佯装不悦,以折扇轻点林彦秋肩头:"贤侄啊贤侄,你这未婚夫当得可不够称职,连佳人升迁这等大事竟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