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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年七月十五日,戊寅,立秋,中元节。
中元节是华夏最古老的节日之一,至少可追溯到轩辕黄帝时代。
礼经曰:立秋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秋于西郊。
立秋草木开始凋零,是曰“秋主肃杀”。礼经说人间的活动要顺应天时,所以七月十五,周天子率百官迎接刑杀之神,宜处决、征伐。
七月到来,嘉靖与朝臣的矛盾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嘉靖七月十三日宣布开始罢朝,并遵道家道收之礼,每日不食荤酒,不居内寝,日日夜夜只在文华殿斋戒,以对抗朝臣硬逼着皇帝认孝宗为父。
诏令一宣布,激起朝臣汹涌澎湃的愤怒。
七月十五日,数百朝臣自发走过金水桥来到承天门下,要求嘉靖大朝会,但被承天门太监拒绝入内。
吏部为外朝之首,此时吏部尚书空缺,群臣的目光便投向代理天官的吏部左侍郎何孟春。
何孟春出生于湖广湖南道郴州府,自小便是听别人读一篇文章就可以背诵下来的神童。他入仕之后辗转各地,于军事、政务两方面均有建树,才能卓着又为官正直清廉,所以威望非常高。
去年首辅杨廷和看中何孟春的议礼立场与自己一致,便僭越将何孟春、林俊调入中枢,这是嘉靖面斥杨廷和无人臣之礼的原因之一。
在反对张璁、桂萼二奸的重臣中,何孟春的理论基础最扎实,他曾经上疏数千言,痛骂“少数一两个小人,假托顺应陛下尽孝的名义,勾引个别不三不四不学无术厚颜无耻之人,使陛下的心智遭到迷惑,陛下为什么不反思自己有失道之处”,其言论直指嘉靖失道,要求嘉靖反思,言人之不敢言,真是大快人心。
见众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何孟春稍一思索,高声道:“成化年间,成化宪宗皇帝的生母孝肃周皇后,不愿意与孝庄钱皇后合葬,当时群臣哗然,聚集左顺门请愿,迫使宪宗皇帝、孝肃周皇后改变主意,这是我们大明先贤的往事啊!诸君居然忘记了么?”
当年英宗睿皇帝宾天后,他的嫡妻孝庄钱皇后无子,于是周贵妃之子即位,是为宪宗皇帝,周贵妃随即升位为后。
按太祖制订的礼法,只有嫡后才能与皇帝合葬,而且孝庄钱皇后为人可称万世典范,不次于马皇后和徐皇后。于是英宗遗诏只与钱皇后合葬。
但孝肃周皇后这么一闹,群臣跑左顺门这么一抗议,反而改了祖宗之制。从孝肃周皇后始,大明嗣君的生母即使不是嫡母,亦得以与先帝合葬。
总之大明王朝的礼法实践起来非常神奇,似乎是没有对错,纯纯的闹中取胜,谁不屈不挠闹到最后谁就有理。
众大臣回想一下前朝旧事,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心太软,把所有的问题都自己扛,才使皇帝对我们蹬鼻子上脸!
不能再迁就这个十八岁的娃娃天子了!他已经怕了!他躲着不见我们,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今天就是十五!
翰林院编修王元正、六科给事中张罛等十几名少壮官员挺身而出,站在金水桥南边把路一封,高声喝道:“今天在场诸君,哪位敢不努力争取正义,我们大家就一起当场打死他!”
众大臣一起看向吏部左侍郎何孟春、兵部尚书金献民、大理寺少卿徐文华,此三人皆是御史出身,为人耿直,于在场大臣中的级别最高,正是众人的主心骨。
何孟春久历庶务,见识才能比翰林、给事中这些不接地气的官员高太多,遂大声喝道:“无组织无纪律,成何体统!我们是大明精英,岂能如大同乱兵一样乱哄哄,比流寇都不如!
大家按部门排好队,统计清点人数,整齐有序去左顺门抗议!”
不能在承天门前闹,有失国体;左顺门是大臣入宫、受诏之门,适合闹事。
众大臣不禁羞惭,依令而行,分别按翰林院、六部、科道、寺监司的地位档次排好队伍,各部门推举一名领头队长。
翰林院逼格最高自然排第一,翰林以杨慎为队长。何孟春数了一下翰林,除了个别学士外全部到齐,便问道:“怎么苏州名士衡山先生没有来?他若是来了,以他在江南道的名望,可以为此行壮声色不少!”
徐阶排翰林最末,答复道:“衡山先生胳膊跌伤尚未痊愈,不能面君。”
众大臣经清点共计二百二十九人,按部门排列之后,气势一下就上来了,人人威武,队队雄壮。何孟春喝一声令向右转,各部门官员沿着紫禁城城墙,齐齐整整向东边的左顺门而去。杨慎身为翰林队长,走在二百二十九人的最前头。
此时正是巳时。
大同围城的辽营、朔州营、应州营,分别自大同城西、南、东三个方向,呐喊着向大同发起进攻。
大同镇下朔州营、应州营的指挥使对大同城防门儿清:大同守军哪怕把城门大开都不能贸然冲进去,否则十成十在瓮城里就会被关门打狗。随便几名守军向瓮城丢万人敌,拿着霰弹炮向下打放,那就是有进无出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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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兵、应州兵均心中有数,气势如虹地在城外到处燃放发烟之物,搞得大同城南、城东上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他们又吹孛罗又打击牛皮大鼓又大声呐喊,甚是壮观。
城西的辽将李贤是行家,见到山西兵的声势,啐一口道:“瞧他们的尿性,虎了巴唧尽整虚的,还得是我们辽兵老实本分,有事是真上!”
大明打仗的规矩,为将必须要带着护卫第一批冲锋陷阵。李贤策马向前,喝令一声,辽军推着十辆攻城车,敲着步鼓,吹着喇叭,迎着城墙上射来的铳子,缓缓向前。
就在攻城车距城墙十多步之外时,翰林院侍讲学士兼大同巡抚挂佥都御史衔领王命旗牌便宜行事杨植大喝一声道:“诸君,本院要身先士卒,亲自登城!”
根据太祖的军制,为将为帅不能距前线太远,必须要让第一线的士兵看得到。所以山西左参议韩邦奇、工部王郎中、户部员外郎、监军太监武忠、宣大战区派来听记的锦衣卫指挥使,连同杨植均是身着三重甲立于西门之下。
听到杨植的喝声,众人不明所以,监军太监武忠疑惑问道:“大中丞,为何定要亲自登城?”
杨植冷冷扫视一圈众人:“?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本院受上峰误解,以为对大同民众坐视不管!为表心意,今日本院定要第一个去爬云梯!”
大明文官打仗的作风都是如此,不仅领兵挂帅的巡抚,就是王阳明带着江西乡兵平朱宸濠时,江西的知县、知府都是顶盔掼甲各自领着征来的乡兵带头冲锋。
韩邦奇见识过杨植亲自下田的作派,礼节性劝道:“大中丞,大明未有学士冲阵的!苦差事是我等二三甲干的!”
杨植哼一声:“学士的头衔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一份责任!它时刻提醒着我牢记天上仙的身份!
本院在此下令:若本院殁于大同城下,由韩参议接替指挥!只准进不准退,只准活着打下去,不准活着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