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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轩把登山图钉在黑板报上时，秋雨正顺着教学楼外墙的爬山虎往下淌。他手指划过西山等高线，腕间的卡西欧电子表倒映着沈南星整理急救箱的身影：“第三组走东线，需要采集二十种蕨类标本。“
我盯着分组名单冷笑。第三组七个人里，五个是舞蹈队成员，剩下的是刚转学的体育特长生。陈浩嚼着大大泡泡糖戳我后背：“这孙子故意把沈南星分到最险的路线。“
教室后排突然传来铁皮文具盒坠地的声响。沈南星蹲在地上捡散落的创可贴，林宇轩的白球鞋停在她面前：“我帮你。“他弯腰时衬衫下摆露出半截传呼机链子，银色的摩托罗拉标志晃得人眼疼。
“不用。“沈南星突然抬头，圆框眼镜滑到鼻尖，“陆川，能帮我拿下纱布吗？“她越过林宇轩的肩膀望过来，睫毛在镜片上投下颤动的蝶影。
我握着纱布卷的手在发抖。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主动叫我，却看见林宇轩从裤兜掏出索尼随身听：“南星，你要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磁带。“他故意把“南星“两个字咬得缠绵，像含化了的大白兔奶糖。
放学时我在自行车棚等了四十分钟。沈南星被舞蹈老师留下排演中秋晚会节目，我数到第一百零八片梧桐落叶时，终于看见她拎着舞鞋跑出来。暮色里她的红绳缠着创可贴，渗出血渍像颗朱砂痣。
“怎么受伤了？“我捏住车闸。她晃了晃贴着纱布的脚踝：“练托举时被搭档踩的。“我突然想起上周路过舞蹈室，看见林宇轩握着她的腰往上提，白衬衫下的肌肉线条像绷紧的弓弦。
老城区拆迁的尘土飞扬里，我瞥见“川音像店“的霓虹灯牌在暮色里明明灭灭。父亲正蹲在店门口收拾纸箱，盗版光盘的彩印封面在夕阳下泛着油墨的腥气。沈南星突然刹车：“你爸是开音像店的？“
我喉结动了动，“嗯“字卡在气管里。她却跳下车，马尾在晚风里扬起漂亮弧线：“我能看看吗？最近想找《泰坦尼克号》原声带。“
店铺深处飘来张国荣的《红》。父亲擦汗的毛巾还滴着水，他慌乱地用报纸盖住那些印着“金碟豹“标志的包装盒。沈南星弯腰翻找卡带时，后颈那颗小痣在昏黄灯光下忽隐忽现。
“没有正版的话，盗版也可以。“她转头笑出一对梨涡。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玻璃柜里刘德华的海报被震得簌簌作响。
秋游那日，林宇轩的白衬衫口袋里别着团徽。他给每个组长分发军用水壶时，指尖在沈南星掌心多停留了两秒。我背包里塞着父亲连夜翻刻的《My Heart Will Go On》磁带，塑料盒还带着烫手的温度。
“第三组缺个医疗员。“林宇轩突然指向我，“陆川跟过红十字培训吧？“他嘴角噙着笑，眼里却结着霜。陈浩刚要骂娘，沈南星已经蹦过来拽我衣袖：“太好了！东线有片野栗子林......“
山雾在十点准时漫上来。我攥着标本夹跟在队伍末尾，看沈南星的红绳在林间忽闪。转学生王磊突然吹响哨子：“前方断崖！手电筒给我！“
沈南星的帆布鞋卡在岩缝里时，我正用瑞士军刀割止血藤。她半个身子悬在碎石坡上，林宇轩的吼声混着山风砸下来：“抓紧我！“他小臂青筋暴起，传呼机链子缠住沈南星的红绳。
我扑过去时闻到血腥味。沈南星的镜片碎了一半，却把采集的蕨类标本护在怀里。林宇轩拉她上去的瞬间，我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她的校服口袋豁开，盗版磁带滚落山崖。
“不要！“沈南星突然挣扎着往下探身。林宇轩死死箍住她的腰：“疯了吗？不就是盘破磁带！“
我抠着岩缝的指甲缝里渗出血珠。那盘磁带的B面，有我偷偷录的《星星点灯》。父亲在凌晨三点的台灯下，用红笔在歌词本上标注：“此处杂音可修复。“
暴雨来得比气象预报早两小时。我们挤在猎人木屋里生火时，沈南星的红绳浸着血水贴在我手背。林宇轩用瑞士军刀撬开罐头：“明天原路返回。“他刀尖挑着午餐肉递到沈南星嘴边，像在喂豢养的百灵鸟。
后半夜我被冻醒，发现沈南星在月光下拼粘磁带。断裂的褐色胶带在她膝上蜿蜒，像条垂死的蛇。我摸出口琴吹《鲁冰花》，她突然哑着嗓子说：“小时候妈妈总唱这歌。“
山风掀动漏雨的窗板，她腕间转运珠滚过磁带盒，发出空寂的响。我想问那个算命先生是否说过真命天子会摔断肋骨，却听见林宇轩在睡袋里翻身的声音，他腰间别着的对讲机闪着绿莹莹的光。
返校第二天，我在走廊听见最刺耳的对话。
“陆川家卖盗版被查封了！“舞蹈队的女生们挤在饮水机前，“昨晚上工商局突袭老城区......“
沈南星的舞鞋停在拐角。我抱着从教务处偷拿的分班申请表，看见她镜片上蒙着水雾。林宇轩的声音像淬毒的箭：“那种家庭出来的，也配......“
我转身时撞翻整排荣誉证书。玻璃橱窗里“奥数冠军“的奖状突然开裂，裂缝正好劈开我和沈南星的合影——那是秋游前夜，她蹲在音像店门口帮我粘《黄冈题库》的侧影。
陈浩在顶楼找到我时，我正用美工刀削铅笔。他抢过刀片划破指尖，在墙上画了坨大便：“老子刚在网吧看到林宇轩的QQ空间，这孙子昨晚上传了沈南星喂他吃罐头的照片。“
我摸出Walkman按下播放键。暴雨夜的《鲁冰花》混着磁带杂音流淌出来，却在副歌部分突然插入林宇轩的冷笑：“你以为她真在乎你？市三好学生的名额......“
父亲被带走的那个下午，我在教务处门口遇见沈南星。她怀里抱着中秋晚会的彩带，红绳换成了镶水钻的手链。我们隔着三米宽的走廊对视，她嘴唇动了动，却被礼堂飘来的《致爱丽丝》钢琴声淹没。
我在退学申请表上签完名时，看见窗外掠过白鸽。陈浩说那是林宇轩养的信鸽，脚环上刻着沈南星的缩写。父亲盗版光碟的清单里，混着盘没有标签的磁带，公安说里面是首未完成的《少年心事》。
当晚我拆开沈南星塞在我书包里的千纸鹤。淡紫色信纸上画着函数图，解出来的坐标是我们初遇的小卖部。背面用荧光笔写着：“下周中秋晚会，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