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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展博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却像有魔力,一点点熨平了他心头的褶皱和酸涩。那些沉甸甸的失落,仿佛被这温软的语调轻轻托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有些发紧。最终,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像在承诺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声音有些沙哑:“嗯!好!慢慢来!”
紧绷的气氛彻底消散,像清晨的薄雾被阳光驱散。
林宛瑜抬起头,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还有一点点劫后余生的、笨拙的暖意。
“那……”
林宛瑜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试图找回一点轻松的调子,眼睛瞥向陆展博面前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法式焗蜗牛,“你的蜗牛……还要吗?我看你好像不太敢吃?”
陆展博立刻如蒙大赦,赶紧把自己盘子推过去:“不敢不敢!都给你!这玩意儿……看着就有点……”他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林宛瑜笑着夹起他盘子里剩下的那只蜗牛,熟练地挑出肉:“其实味道还行啦,就是蒜蓉黄油不够香。在巴黎那家小酒馆吃的,配着白葡萄酒,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陆展博看着她自然地分享食物的动作,心里某个角落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冰水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他看着她小口吃着蜗牛肉,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那个……鹅肝酱,你后来……还吃过吗?”
林宛瑜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陆展博亮晶晶的、带着点促狭笑意的眼睛。
她立刻明白他在指什么——那是他们在里昂一家高级餐厅的糗事。当时菜单全是法文,两人连蒙带猜,陆展博指着“Foie Gras”信心满满地说“这个肯定是鱼!”。
结果端上来是冰凉顺滑的鹅肝酱。林宛瑜尝了一口就被那浓郁丰腴的口感惊到了,而陆展博则被那价格吓得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灵魂出窍”。
想起那个画面,林宛瑜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后来?后来每次看到菜单上有,心里都有阴影了好吗?总觉得钱包在滴血!不过……”
她歪着头,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陆展博,“味道嘛……确实挺特别的。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再尝尝看。”
“哦?”
陆展博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一点,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点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试探和期待,“那……下次,找个便宜点的地方?我……请?”
林宛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点紧张和期待的脸,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餐厅油烟味和他本身清爽气息的味道。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像盛满了星光的湖面。
她拿起水杯,轻轻碰了一下陆展博面前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好啊。”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和微甜,“不过这次,你来点菜。不许再点‘鱼’了。”
陆展博看着眼神发光的林宛瑜,他更加确信宛瑜就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陆展博开口问道:“宛瑜,你说三年后我们会在哪里?”
“我三年后可能会在巴塞罗那,不过也不一定,也可能是马德里、佛罗伦萨,也可能是米兰,我也不知道。我递了申请,给这些城市的服装设计学院。”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宛瑜,昏黄灯光下,她脸上的神情坦然而坚定,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夜色,也映着他此刻有些呆滞的脸。
“所以……三年后,”
陆展博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努力理解一个遥远的数学公式,“你会在……巴塞罗那?或者马德里?佛罗伦萨?米兰?”
他一个一个念出那些他们曾经共同踏足、充满回忆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陌生感。
在他的构想里,三年后,这座城市,这个他们共同生活的角落,应该有他,有她,也许还有一个……小小的家。他从未设想过另一个版本。
“嗯,”
林宛瑜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水杯的边缘,“我递了申请,给这些城市的服装设计学院。”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不知道结果,只是……想试试看。”
“真的吗?”
陆展博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的震惊盖过了失落。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像一记毫无防备的直拳,打得他有些懵。
他以为他们只是需要“慢慢来”,绕开电影院那个尴尬的坑,重新调整步伐。
他从未想过,她已经在规划一条截然不同的航线,目的地是那些遥远、陌生、没有他的坐标。
林宛瑜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复杂。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困惑,甚至一丝受伤。
她微微吸了口气,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次环球旅行,展博,我们看了太多别人的世界,别人的生活。那些风景,那些故事,那些在街头巷尾迸发的生命力……”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塞纳河畔的风,圣托里尼的落日,“它们让我更加确定,我想要的生活,应该是自由的,是充满未知的,是居无定所、每天都在迎接新风景、新冒险的。”
她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交叠,这是一个认真倾诉的姿态:“以前做时尚编辑,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看着别人设计的华服被模特穿上T台,被镁光灯追逐。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不想再只是坐在台下评论了。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亲手把脑海里的那些线条、色彩、布料变成真实的、能让人心跳加速的东西?”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的兴奋和笃定,“也许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事业,它能让我……找到属于我自己的、新的价值。一种……不依附于任何身份,只属于林宛瑜的价值。”
陆展博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像一条清澈的溪流,流淌过那些他未曾真正理解的角落。
他想起旅行中,她总是对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布料店、手工作坊流连忘返,对那些街头艺人的色彩搭配津津乐道。
他当时只觉得那是旅行的乐趣,从未深想那或许是埋藏已久的火种。
“为什么……”
他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为什么你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他想起那些他们分享的无数个夜晚,在青年旅社的公共厨房,在火车摇晃的卧铺车厢,在星空下的露营地,他们聊过那么多,未来、梦想、琐碎的烦恼……却独独漏掉了这个。
林宛瑜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温和的、近乎无奈的坦诚:“旅行的时候,我其实有问过你的。”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回溯那些模糊的对话,“在阿姆斯特丹的运河边,看着那些橱窗里先锋的设计,我说‘如果我也能做出来多好’;在塞纳河畔,看着落日给铁塔镀金,我说‘真想留在这里学点什么’;在圣托里尼那个白色小教堂里,听着钟声,我说‘不知道以后会飘到哪里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回忆的笑意,“只是那时候,我们都很开心,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风景和糗事。那些关于‘以后’的试探,可能就像风吹过水面,没留下太深的痕迹。而且,展博,”
她认真地补充道,“这些问题,本就不是旅行中非要讨论出个结果的。就像今天,我也不是非要……现在就得出一个结论。”
“不,”
陆展博突然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执拗。他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她,“既然现在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他环顾了一下这深夜冷清的餐厅,像是在强调这个被“困住”的现实,“不如就把未来的事,说说清楚。”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像冰块一样硌得他生疼,也好过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煎熬。
“未来?”
林宛瑜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掠过一丝迷茫,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清醒,“展博,哪一天是未来?反正今天不是。”
她轻轻摇头,像是在拂开一个虚幻的概念,“我还没有收到任何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一切都还悬在半空呢。再说,”
她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甚至有一点点微不可察的促狭,目光扫过陆展博空空的双手,“你现在……也没向我求婚,不是吗?”
她用这个现实的问题,巧妙地避开了那个关于“未来”的沉重定义,也再次划清了此刻的界限。
陆展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最柔软的地方。影院里那六个“不行”带来的冰凉触感瞬间又回来了。
他看着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看起来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你,”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无法掩饰的伤感,像夜幕下缓缓流淌的河水,“你根本没想过结婚,对吗?”
不是现在,而是……在他的构想里,那个应该存在的未来里。
林宛瑜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抬起眼时,她的眼神异常清澈,也异常坚定。
“展博,”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在我安定下来,决定和某个人共度一生之前,”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坦然地迎向他眼中的失落和询问,“我必须先找到我自己。”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夜色中舒展枝叶的植物,带着一种安静却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得先确定,我是谁,我要去哪里,我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当我真正站稳了,找到了那个完整的、独立的‘林宛瑜’,那个时候……”
她看着陆展博,眼神里没有承诺,也没有拒绝,只有一片澄澈的、关于自我探索的坦诚,“我才能确定,谁才是那个可以和我并肩走完一生的人。我不想……带着迷茫的自己,走进任何一段需要承诺终身的未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城市在沉睡,餐厅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陆展博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清晰的、不容动摇的自我追寻。
那些关于三年后、关于异国他乡、关于设计学院的遥远图景,不再是模糊的威胁,而是她为自己勾勒的、充满勇气的道路。
他忽然明白,影院里的拒绝,不仅仅是对一个突然的仪式。
那是对他预设好的、安稳的、包含她在内的“未来规划”的无声否定。她要的,从来不是被纳入谁的轨道,而是自己去开辟星辰大海。
巨大的失落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但同时,一股奇异的、混杂着苦涩和理解的清醒感,也从心底最深处缓缓升起。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等你”,想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想说很多很多……但最终,他只是看着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此刻任何关于“我们”的承诺或期许,都是对她那份“寻找自我”决心的干扰和负担。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再尴尬,却沉重得如同实质。
服务生小哥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拿着账单,犹豫着要不要过来打破这片沉寂。
林宛瑜先动了。
她拿起旁边的水壶,给陆展博和自己面前已经冷掉的茶杯里,重新续上了温水。微小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吃好了吗?”
她轻声问,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仿佛刚才那番关于人生方向的沉重对话只是谈论天气,“这家……虽然味道差强人意,但至少……让我们重温了不少好地方。”
陆展博看着杯中缓缓升起的热气,又看了看她。她脸上带着一点浅浅的、安抚的笑意,像是在说:你看,就算前路不同,此刻我们还能坐在这里,分享一盘不怎么样的“世界美食”,回忆那些共同走过的路。
他端起那杯温水,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驱散了一丝心头的寒意。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哑:“嗯。吃好了。”
结账,起身。
推开“拾光角落”的玻璃门,凌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尘土和植物清冽的气息。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回响。
陆展博双手插在裤兜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头望向深蓝色的、点缀着几颗疏星的夜空。巴塞罗那的夜空,也是这样的吗?还是米兰的星光会更亮一些?
他找不到答案。就像他此刻,找不到任何言语,去描绘那个没有林宛瑜在身边、却又必须尊重她去寻找自己的、模糊而空旷的未来。
凌晨的公寓楼格外安静,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和两人脚步声在楼道里空洞地回响。
推开3601的门,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苑春丽显然已经撑不住回房睡了。
两人默契地没开大灯,在昏暗中走到沙发边坐下。
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影院里的尴尬、餐厅里的深谈,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雾笼罩着他们,让空气显得有些滞重。
“展博,”
宛瑜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很轻,带着点犹豫,“那个戒指……你什么时候买的?”
展博靠在沙发背上,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在香港的时候。其实……在回国的飞机上,我就打算求婚了。”
他苦笑了一下,侧过头看向宛瑜在昏暗光线中柔和的侧脸轮廓,“可惜,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拿出戒指,说句话,就够了。”
他想起飞机上自己紧张得手心冒汗,计划着如何在万米高空制造浪漫,结果被颠簸和戒指丢失打得七零八落。
宛瑜也侧过身,面向他,黑暗中她的眼睛亮亮的:“展博,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想跟我聊聊理想,聊聊未来,所以我才会跟你说那些……关于米兰,关于设计,关于寻找自己。”
她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歉意,“我真的不知道……你那时候要求婚。”
如果知道,她或许不会在那个时刻,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划清界限,让他措手不及。
展博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昏暗中准确地握住了宛瑜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的手微凉,他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它,试图传递一点温度。“宛瑜,”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执拗,“那……你不去巴塞罗那、马德里还有米兰行不行?留下来,我们一起……规划新的生活?”
他描绘不出那个“新生活”的具体图景,但只要有她在,似乎一切就都有了方向。
宛瑜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没有立刻抽回,但也没有回握。
她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展博,我现在……真的没想好到底什么时候结婚。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她感觉到展博的手瞬间收紧了,传递出明显的失落。
她连忙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安抚一个失落的男孩,“但是,”
她加重了语气,目光在昏暗中努力寻找他的眼睛,“我相信,如果要选一个人和我共度余生,那个人——一定会是你。”
这句肯定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点亮了展博黯淡下去的心。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黑暗中紧紧盯着宛瑜的方向:“那……如果三年后,我们还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抛出那个假设,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你愿意……嫁给我吗?”
时间仿佛凝滞了。昏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感觉到宛瑜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
展博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宛瑜!你这算答应我的求婚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让他暂时忘记了之前所有的纠结和失落。
“我……我也不知道。”
宛瑜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犹豫和茫然,在黑暗中响起,像一盆冷水,“刚才点头……好像……很自然。可是……”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她答应了什么?一个基于“如果”的承诺?这感觉太奇怪了。
“不管了!”
展博此刻被巨大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完全忽略了宛瑜语气里的迟疑,“我已经错过两次求婚了!飞机上一次,电影院一次!这次我绝对不能错过!”
他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猛地一拍脑门,“天啊!戒指!戒指还在我房间!你等着!我马上去拿!”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向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份“确定”用最传统的方式固定下来。
他猛地推开房门,房间里亮着台灯。苑春丽并没有睡,正坐在他的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慢慢翻看着,显然是在等他。听到动静,她抬起头。
“妈?你怎么还没睡?”展博一愣,随即顾不上寒暄,冲到书桌前开始翻抽屉,“戒指呢?我的戒指放哪了?”
他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动作慌乱,把里面的书和杂物翻得哗哗响。
苑春丽看着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相册。“别翻了,”
她声音平静,从睡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我刚才在客厅都听见了。”
她把钥匙放在桌面上,推向展博,“拿着吧,开一菲的车去,快一点。”
展博的动作僵住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妈妈,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慢慢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取代:“去……去哪?”
他这才想起,那枚承载着他此刻全部希望的戒指,根本不在这个房间里!它还在电影院的某个角落!
“去拿戒指啊!”
苑春丽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要求婚吗?赶紧去啊!别紧张,儿子。”
她看着展博瞬间垮掉的表情,试图安慰。
“没有,怎么会紧张……”
展博干笑两声,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哭腔,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跌坐在床沿,双手捂住脸,“妈……我该怎么办啊?她刚才点头了……可是她说她‘不知道’……她那到底是安慰我,还是因为内疚,还是……真的在安慰我啊?”
巨大的不确定感和之前的狂喜落差,让他语无伦次,像个迷路的孩子。
苑春丽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这个动作让展博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积压的委屈和茫然涌了上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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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春丽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稳,“人和人之间,就像两棵挨着长的树,根要扎在一起,但枝丫总会有各自伸展的方向,总会有分歧的。婚姻和恋爱不同,”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比喻,“恋爱像是逛集市,新鲜热闹,合则聚不合则散。婚姻呢?更像两个人合伙开一家小店,租了个铺子签了合同,时刻都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出不来也进不去。你们得天天面对面,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主意、习惯、脾气……躲是躲不开的,始终要面对那些分歧。”
展博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妈妈:“就像……就像那次我们在国外,被扣在那家黑店餐馆里的时候?”
他想起那次糟糕的经历,因为点菜失误付不起账单,被老板“扣留”在店里洗碗抵债的糗事。
苑春丽被他这个比喻逗得笑了一下,随即又正色道:“对,有些‘单’是逃不掉的,你早晚要买。结婚要准备的,哪里仅仅是一个戒指那么简单?还有很多很多你看不见的东西。儿子,”
她语重心长,“仔细想想吧。想想你自己,也想想宛瑜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苑春丽起身,轻轻带上了房门,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房间里只剩下台灯昏黄的光线和窗外隐约的城市夜声。
展博坐在床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妈妈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分歧……密闭空间……早晚要买……
他想起宛瑜在餐厅里那双发亮的眼睛,谈起设计、谈起未知、谈起“找到自己”时的神采飞扬。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她谈论安稳生活时见过的光芒。
他想起自己刚才的冲动和狂喜,还有那枚此刻躺在遥远电影院里的戒指。
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坚定,那么笃定地想要娶她,为什么没有时时刻刻把戒指带在身上?
为什么会在关键的时刻让它丢失?是不是潜意识里,自己也感觉到了某种不安和不确定?
这么想来……宛瑜的选择,又有什么错呢?自由……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重要到让她愿意暂时放下触手可及的安稳,去拥抱充满未知的远方。
“如果三年后我还在这里……如果三年后我们还在一起……”
他喃喃自语,咀嚼着这个自己提出的假设,“‘如果’……”他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如果’只是我们回避分歧的托词罢了!”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思绪却异常清晰起来:
“我答应过宛瑜的!在旅行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要让她自由自在,像真正的公主一样,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我不能出尔反尔!”
他对着墙角,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辩论。
“当初宛瑜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相亲,才一个人跑出来,阴差阳错来到了爱情公寓。其实,她一直都没变!她有自己的主张,爱冒险,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爱她,不也正是因为这些闪闪发光的特质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坚定:
“我不能因为剧情的发展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就责备她,就想把她拉回我预设的轨道!谁都没有资格说她的决定是个错误!那是我爱的人选择的道路!”
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其实……我们早就已经作出选择了!就在刚才,在餐厅里,她说要‘先找到自己’的时候,我的沉默,就是我的选择。而她,也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想通了这一点,堵在心口的那团乱麻瞬间解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了上来,虽然带着离别的酸涩,却无比清晰。
他猛地拉开门,冲回客厅。
客厅里,宛瑜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若有所思的脸庞。
“宛瑜!”展博的声音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平静和决心。
宛瑜闻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尚未褪去的复杂情绪:“展博?你……是想问我,等到拿到戒指,我答应你的事情还作不作数?”
她以为他是来确认那个“三年之约”。
“不!”
展博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是想说,如果你真的想去读书,去米兰,去体验你想要的生活,我不应该阻止你。那是你的梦想,我支持你。”
他的语气真诚而坚定,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委屈。
宛瑜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刚才接到的那个电话还在耳边回响。“但是……展博,”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茫然,“就是刚才……在你回房间的时候,我接了个电话。是米兰设计学院打来的电话面试通知。其实他们之前打过好几个,因为有时差,我一直错过了。不过今天……就在刚才,我接到了。”
“结果呢?”展博的心提了起来,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我……”
宛瑜看着展博清澈坦然的双眼,那份支持让她既感动又更加无措,“我……通过了。他们给了我录取通知。”
她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困惑和矛盾,“我刚答应了你一个模糊的‘三年’,可转身就接到了这个电话……我现在整个人都凌乱了,展博,我到底该哭还是该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梦想成真的喜悦和与爱人分离的酸楚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所适从。
展博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惊喜、茫然、不舍的复杂表情,忽然轻轻地笑了。
他伸出手,温柔地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你在笑,宛瑜。”
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虽然眼睛还有点红,但你在笑。”
宛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确实是在上扬。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展博。
“既然一切都已经有结论了,”
展博的笑容温暖而包容,带着一种豁达的力量,“看来我们已经没有分歧了。我本来跑出来,就是想问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支持你去米兰,全力以赴地去追求你的梦想,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宛瑜彻底惊呆了,她看着展博,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和执拗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理解、支持和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
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里所有的不安和犹豫。
巨大的感动和释然淹没了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用力扑进展博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展博被她撞得微微后退一步,随即稳稳地接住她,手臂也用力地环抱住她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身体。
他感受着怀里微微的颤抖和衣襟上迅速蔓延开的一点湿意,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
“展博……”宛瑜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
“嘘,”展博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而坚定,“既然一切都已经有结论了,看来我们真的没有分歧了。”
他顿了顿,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做了一个冲动的、却又无比自然的决定,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豪迈和少年气的真诚:
“宛瑜,如果你决定了,那我也决定了!我愿意……陪你一起去米兰!”
怀里的宛瑜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展博低头看着她,眼神亮得惊人,笑容灿烂而纯粹,仿佛刚才说出的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决定。
窗外的城市依旧在沉睡,客厅里,相拥的两人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分离的力量。
未来像一幅尚未展开的画卷,充满了未知的线条和色彩,但此刻,两颗心紧紧依偎在一起,那份共同面对的决心,比任何承诺都更加真实而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