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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咬了一口瓜,咽下去,才继续说道,那语气带着点老辈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以后,跟着大力,常回来。这儿,也是你家。”
他抬眼,目光扫过孟屿,又扫过大力,最后落在诸葛大圣脸上,吐出两个分量十足的字:
“认了。”
外婆在一旁笑着补充:“对!认了认了!小孟啊,以后就是咱家新姑爷了!”
“新姑爷”三个字,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和毫不掩饰的亲昵,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噗嗤!
正在埋头啃西瓜的大力,一个没忍住,被瓜汁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羞的。
而孟屿,则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他手里还捏着啃了一半的西瓜,保持着准备咬下一口的姿势,整个人僵在原地。
耳朵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垂开始,一路向上,迅速蔓延至整个耳廓,最后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鲜艳欲滴的绯红!
那红晕,比他昨天喝了几大杯茅台还要汹涌澎湃!阳光落在他通红的耳朵上,几乎要透出光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带着巨大窘迫和气音的:“……啊?”
诸葛大圣看着女儿呛咳的狼狈和准女婿那副瞬间熟透、手足无措的呆愣模样,再也忍不住,扶着桌子笑得肩膀直抖。
院子里,外婆慈祥的笑声,外公沉稳中带着促狭的目光,母亲忍俊不禁的低笑,还有身边大力那带着羞恼和甜蜜的咳嗽声……
“咳咳咳……”大力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狼狈地用手背擦着嘴角的西瓜汁,一边红着脸、又羞又急地抗议,“外公!外婆!这……这还没订婚呢!叫……叫姑爷也太早了!”
她声音都带上了点颤音,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旁边已经石化的孟屿。
外婆乐呵呵地拍着腿:“早什么早!板上钉钉的事儿!我看小孟好得很!姑爷就叫得了!”
外公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又咬了一口瓜,眼神里满是看透一切的笑意。
诸葛大圣正笑着看女儿女婿的窘态,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小青”,接了起来:“喂?……嗯,在呢……哦?中午去饭店?……谁家?……知道了……嗯,行,一会儿过去。”
她挂了电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带着点玩味看向众人。
“是小青。”
她放下手机,语气寻常,“说村东头老赵家的小子今天娶媳妇儿,中午在镇上那家‘福满楼’摆酒,让咱们都过去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还在努力平复咳嗽的大力,又看向孟屿,语气更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哦,对了,青子还特意提了一句,说……”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老韩家那小子也去了,还问小青我们什么时候来。就…给大力初中的时候写情书的那个。”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外婆和外公对视一眼,没说话,但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了孟屿脸上。
诸葛大圣则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大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顾不上刚才的羞窘,猛地扭头看向孟屿,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切!
“孟屿!”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点急,“你别听他瞎说!那都是……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我跟他……我跟他一点都不熟!真的!就……就小时候一起玩过泥巴而已!后来……后来他去外地念书,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她语速飞快,努力澄清,脸颊因为急切而更红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那份生怕孟屿误会、生怕他不开心的紧张,清晰地写在脸上,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
孟屿还维持着捏着半块西瓜、耳朵通红的姿势。
他看着大力那副急得快要跳脚、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看着外公外婆投来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
忽然,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是尴尬,也不是自嘲,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带着点无奈又无比温暖的笑声。
他放下手里的西瓜,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侧过身,正对着大力。
他伸出手,没有顾忌长辈在场,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轻轻揉了揉她刚才因为咳嗽和急切而微乱的发顶。动作自然又亲昵。
“傻瓜。”
孟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清晰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瞎紧张什么?”
他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大力那双盛满担忧的眼睛,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坚定。
“我爱你,大力。”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自然,如同呼吸,没有一丝犹豫。“这份爱,不是建立在对过去的独占上,而是指向我们共同的、确定的未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字字清晰:“你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伴侣。如果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属于你童年时光的小插曲我都容不下,都处理不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含笑倾听的外公外婆,最后落回大力脸上,嘴角扬起一个带着自信和宠溺的弧度:“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你诸葛大力‘无所不能’的未婚夫?”
最后一句,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带着点调侃,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更何况……”
他转头,看向主位上的外公外婆,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真正找到归属的踏实:“现在,我也有家了。”
“这里,就是我的底气。”
外公脸上那点审视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欣慰,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说话,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外婆更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说:“好!好!说得好!小孟是个明白人!”
诸葛大圣端着茶杯,看着孟屿,眼底也掠过一丝激赏。
而大力……
在孟屿那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伴侣”出口时,她的眼眶就已经开始发热。
当听到他坦然地说出“现在,我也有家了”、“这里就是我的底气”时,那股强忍的酸楚和巨大的感动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汹涌滑落。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力咬着下唇,肩膀微微颤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被深刻理解、被全然接纳、被深沉爱意包裹的巨大幸福和感动。
她看着孟屿,看着他眼底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意,看着他在这片土地上找到的归属和底气,只觉得心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和安宁填满,再也装不下其他。
“哎哟哟!看看!看看!”
外婆指着泪流满面的大力,笑得合不拢嘴,对着诸葛大圣打趣道,“大圣啊,你这闺女,心是真真儿被小孟给拐跑喽!瞧瞧这眼泪流的,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诸葛大圣也忍俊不禁,放下茶杯,看着女儿那副哭得梨花带雨又满眼幸福的模样,笑着摇头,语气带着点“女大不中留”的调侃:“可不是嘛,养了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天呢。这眼泪啊,我看是甜得很!”
大力被母亲和外婆调侃得更加羞窘,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又飞起两朵红云。她跺了跺脚,又羞又恼地喊了一声:“外婆!妈!”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掩不住那份被爱包裹的甜蜜。
她下意识地往孟屿身边靠了靠,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庇护所。
孟屿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羞红的脸颊,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自然地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笑意低语:“别哭了,再哭,‘无所不能的未婚夫’要心疼坏了。”
大力靠在他温热的臂弯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无声的支持和那份独属于她的调侃,破涕为笑。
她悄悄伸出手指,在他腰侧轻轻掐了一下,算作回应。
………
黑色的库里南平稳地行驶在通往镇子的乡间柏油路上。
阳光透过全景天窗的遮阳帘缝隙,在车内投下温暖的光斑。车内空调开着,隔绝了夏日的燥热。
按照老规矩和舒适度,座位安排得很“家庭”
驾驶座上坐着诸葛大圣。她握着方向盘,姿态从容,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蜿蜒的村道,偶尔瞥一眼后视镜。
中间独立座椅坐着外公和外婆。
外公依旧坐得笔直,闭目养神,手里盘着一串光滑的菩提子。外婆则好奇地打量着车内豪华的配置,偶尔小声跟外公嘀咕两句“这椅子真软和”。
最后排长座椅是孟屿和诸葛大力。孟屿靠窗,大力挨着他坐在中间位置。
车子驶离老宅所在的宁静村落,视野开阔起来,路两旁是连绵的稻田,绿浪翻滚,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远处是黛青色的山峦轮廓。
后排的气氛与前面的沉稳截然不同。
孟屿侧着身,几乎完全面对着大力。他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两人之间的中央扶手上,身体放松地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完全没有了在老宅时的紧绷。
宿醉带来的最后一丝头痛早已消散,此刻他神清气爽,嘴角噙着一抹慵懒又带着点探究的笑意。
“哎,”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带着点哄小孩的好奇,“说说呗?”
“说什么?”大力正看着窗外飞逝的稻田,闻言转过头,对上他亮晶晶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她就知道!
“就那个……”
孟屿故意拖长了调子,身体又凑近了一点点,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老韩家的小子。初中给你写情书那个。”
他语气轻松,像是在问“今天中午吃什么”,完全听不出半点醋意或计较。
大力的脸“腾”地又有点发热,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中间排的外公外婆。
外公似乎还在闭目养神,外婆正饶有兴致地研究车窗升降按钮。
她松了口气,转回头,瞪了孟屿一眼,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急:“都说了八百遍了!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就一毛头小子瞎胡闹!我连他信里写了什么都没仔细看!真的!我发誓!”
她急于撇清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急又认真,反而让孟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谁让你发誓了?”孟屿失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因为着急而微微鼓起的脸颊,触感细腻温软,“我又没说不信你。诸葛大力同志,你这反应……有点过度解读组织意图了啊?”
他故意用上了点“组织”腔调。
大力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那你老问!烦不烦人!”
她嘴上说着烦,身体却很诚实地往他那边又靠了靠,肩膀挨着他的手臂。
“好奇嘛。”
孟屿坦然地耸耸肩,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地歪向大力这边,像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找到了舒服的靠垫,“我就是想多知道点。想知道……在我没出现的那十几年里,我们天才少女诸葛大力同志,是怎么在这么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的地方,茁壮成长起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清亮的眸子里,声音更柔和了几分,带着一种纯粹的探寻和珍视:
“想知道,除了爬树、摸河蚌、滑草坡、钓青蛙、还有……嗯,收到过情书之外,那个小小的、还没遇到我的大力,还做过什么好玩的事儿?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人?就像……拼图一样,我想把那些我没参与过的碎片,也一块块找回来,拼成一个更完整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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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番话说得真诚又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试探或芥蒂,只有满满的好奇和一种想要了解她全部过去的温柔渴望。
大力愣住了。她看着孟屿的眼睛,那里清澈见底,盛满了纯粹的、不带杂质的爱意和探索欲。
原来……他不是在计较,不是在翻旧账,他只是……想多了解她。了解那个他未曾参与过的、属于她一个人的童年和少女时代。
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刚才的羞窘和着急。她心里软软的,又有点酸酸的,为他的这份心意。
“哦……”
她低低应了一声,脸颊的红晕未退,但眼神柔和了下来,带着点不好意思,“……这样啊。” 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的下摆,开始努力回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小孩那样长大。老韩……他叫韩冬,就住村西头,比我大一届。他爸跟我妈是小学同学。他那时候……嗯,个子挺高的,喜欢打篮球,学习……一般吧。情书……其实就一封,夹在我语文书里,写得很……嗯,很幼稚,什么‘你的眼睛像星星’,‘笑起来像春天’之类的……”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带着点对少年情怀的宽容,“后来被三姨婆发现了,把我俩叫到办公室‘教育’了一顿,他就再也没敢了。再后来,他初中毕业就去市里读职高了,很少回来。真的,就是小时候一个玩伴,仅此而已。”
她解释得很详细,这次不再是急于撇清,而是带着一种分享过去的平和心态。说完,她抬眼看向孟屿,眼神清澈:“真的没别的了。我那时候……脑子里除了书和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想法,装不下别的。”
她强调着,带着点“书呆子”的自我调侃。
孟屿听得津津有味,嘴角一直带着笑。听到“眼睛像星星”、“笑起来像春天”时,他挑了挑眉,故意凑近她耳边,用气声调侃:“嗯……虽然幼稚,但眼光不错。”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大力痒得一缩脖子,嗔怪地推了他一下:“喂!”
孟屿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他顺势握住她推过来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手掌里,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他没有再追问韩冬,而是换了个方向:“那除了他,你小时候还有没有别的……嗯,‘追求者’?或者特别要好的小伙伴?男生女生都算。”
他问得自然,仿佛在挖掘什么有趣的宝藏。
大力被他握着的手微微发烫,心里却甜丝丝的。她放松下来,靠着他,开始细数:“要好的小伙伴……有啊!隔壁陈伯的孙女,陈小雨,跟我同岁,我们俩经常一起写作业,抓知了……还有牛爷爷的外孙,小石头,比我小两岁,像个跟屁虫……哦对了,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尘封的、属于乡村童年的温暖记忆,伴随着窗外掠过的熟悉风景——
那棵歪脖子柳树是她和小雨的秘密基地,那片河滩他们摸过螺蛳,那个废弃的打谷场是他们夏天的“游乐场”——一点点鲜活起来。
孟屿专注地听着,时不时插一句嘴:
“小石头现在还怕你吗?”(大力曾提到小石头被她用自制“火箭”(窜天猴)吓哭过)
“你们在打谷场烤红薯没被张奶奶发现?”(张奶奶以凶悍着称)
“你给小雨讲的‘宇宙大爆炸’版本是不是又把人绕晕了?”
他的问题总是能精准地戳中那些记忆里有趣或尴尬的点,引得大力时而笑出声,时而红着脸辩解。
两人头挨着头,窃窃私语,后排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亲昵又温暖的私语氛围,与车窗外飞逝的田园风光和前排长辈的宁静形成奇妙的和谐。
中间排。
一直闭目养神的外公,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微微掀开一点眼皮,从后视镜里精准地捕捉到后排那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脑袋,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缓缓合上眼。
那表情,仿佛在说:小年轻。
外婆则完全没注意到后排的“小动作”,她正兴致勃勃地指着窗外一片开得正盛的荷塘:“老头子,你看!今年荷花开得多好!比去年旺!回头摘点新鲜的莲蓬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嗯,好。”外公沉稳地应了一声,手里的菩提子盘得更光滑了。
驾驶座上的诸葛大圣,透过后视镜将后排那温馨又有点孩子气的“悄悄话”场景尽收眼底。
她嘴角噙着一抹了然又欣慰的笑意,轻轻踩下油门,黑色的库里南平稳地加速,载着一车人,向着热闹的婚宴和充满烟火气的未来驶去。
孟屿听着大力讲述她如何试图用自制“水火箭”(其实就是大号窜天猴加矿泉水瓶)给小石头展示反作用力。
结果把张奶奶晾在竹竿上的新床单崩了个洞的“光辉事迹”,笑得肩膀直抖。他凑到大力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气声说:
“我现在特别期待,等我们有了孩子……嗯,希望他/她千万别继承你这‘实验精神’和破坏力。”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大力瞬间瞪圆的眼睛,才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当然,要是像你这么聪明,偶尔崩坏个床单什么的,我这个‘无所不能’的爸爸,应该也能兜得住。”
“孟屿!”大力又羞又恼,这次是真掐了他胳膊一下,换来他更低沉愉悦的笑声。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福满楼”喜庆的红色招牌。车内的气氛,也如同这夏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三个鎏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口扎着喜庆的红色气球拱门,震耳欲聋的《今天你要嫁给我》循环播放着,穿着大红礼服的新郎新娘站在门口迎客,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和一点被晒蔫了的疲惫。
诸葛大圣的黑色库里南如同一位沉稳的贵族,缓缓滑入饭店门口略显拥挤的停车区。
深色的车漆在阳光下流转着低调的光泽,庞大而优雅的体型与周围停着的普通家用轿车形成鲜明对比,引来不少宾客好奇的侧目。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站在饭店门口台阶上抽烟的韩冬就注意到了。
他穿着簇新的藏蓝色西装,打着一条略显花哨的领带,头发抹得锃亮,努力想撑出点“衣锦还乡”的派头。
当看到这台只在杂志或顶级酒店门口见过的庞然大物时,他夹着烟的手都顿住了,眼睛瞬间瞪圆,嘴里下意识地喃喃:“我滴个乖乖……劳斯莱斯?库里南?谁家这么大排场?”
他旁边的诸葛青,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米白棉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他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闻言懒洋洋地抬眼瞥了一下缓缓停下的库里南,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喏,”诸葛青用下巴朝刚停稳的车子点了点,语气带着点艺术家特有的慵懒和看戏的兴致,“大力的座驾。”
“大力……的座驾?”韩冬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诸葛青的目光看去。
只见库里南那厚重的对开车门如同舞台幕布般缓缓开启。
先是诸葛大圣动作利落地从驾驶位下来,气场依旧干练。
接着,中间排的车门打开,外公和外婆互相搀扶着下了车,外婆还新奇地回头摸了摸光滑的车身。
最后,后排车门打开。
韩冬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了那个在他少年梦里盘踞了好几年的身影——诸葛大力。
她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连衣裙,裙摆及膝,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脚上是一双舒适的白色帆布鞋。
短发随意地散开,脸上未施粉黛,却干净清透得如同雨后初荷。
她正微微侧头,笑着和身边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说着什么。
韩冬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是更剧烈的跳动!
几年不见,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那份聪慧和清冷的气质沉淀下来,糅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和……幸福?
这让他心头莫名地一紧。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大力身边那个男人身上时,那点悸动瞬间被冷水浇灭了大半。
孟屿。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棉T和卡其色休闲裤,头发还有些刚睡醒的蓬松随意,但身姿挺拔,肩宽腿长,那份随性中透出的沉稳气场,是韩冬身上那套用力过猛的西装怎么也撑不出来的。
尤其是孟屿微微低头听大力说话时,侧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还有他极其自然地、虚虚护在大力腰后的手……都像无声的宣告。
韩冬的心里瞬间打翻了五味瓶。震惊(大力家这么有钱?)、失落(她身边有人了?)、不甘(这小子凭什么?)。
还有一丝被那台库里南激起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溜溜的羡慕嫉妒恨。
就在这时,诸葛青已经笑着迎了上去:“外公外婆!大姐!大力!孟老板!这边!”他声音清亮,瞬间吸引了门口不少人的目光。
韩冬也如梦初醒,赶紧掐灭了烟,脸上堆起自认为最得体的笑容,快步跟了上去。他目标明确,直奔大力。
“大力!”韩冬的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故人重逢的惊喜(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几步就跨到了大力面前,挡住了她和孟屿的路,“好久不见啊!差点没认出来!越来越漂亮了!”
他伸出手,想握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停在旁边的库里南。
大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愣了一下,脚步顿住。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锃亮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笑容有些刻意的韩冬,努力在记忆里搜寻那个模糊身影。
“韩冬?”
她迟疑地确认了一下,语气客气而疏离,并没有伸手去握他悬在半空的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她的目光平静,像在看一个普通的、久未联系的同学,没有任何波澜。
孟屿站在大力身侧,将韩冬那点极力掩饰却依旧从眼神里泄露出来的热切和打量尽收眼底。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带着点了然,也带着点属于“领地主人”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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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地往大力身边又贴近了半步,手臂依旧保持着那个保护的姿态,目光平静地迎向韩冬,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韩冬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只得悻悻地收回,脸上笑容不减,试图转移话题掩饰尴尬:“是啊是啊,好多年了!听说你在上海念大学?真厉害!不愧是咱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
他恭维着,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瞟向库里南,试探着问,“这车……真气派啊!是你的?”
大力微微蹙眉,对韩冬这种带着明显目的性的寒暄和探究感到一丝不耐。
她刚想开口,旁边的诸葛青却先一步笑着插了进来,语气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
“韩总监,你这眼神儿可不行啊!”
诸葛青拍了拍韩冬的肩膀(力道不小,拍得韩冬一趔趄),指着孟屿,笑容灿烂,“喏,车主在这儿呢!咱们家新姑爷,孟屿孟老板!‘宇宙魔方’科技公司的掌舵人!那车,人孟老板的代步工具而已!”
他故意把“总监”、“姑爷”、“掌舵人”、“代步工具”这几个词咬得格外清晰。
“宇……宇宙魔方?”
韩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睛再次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孟屿。
他虽然不太懂科技圈,但“宇宙魔方”这个名字,连他这种在小地方混的也隐约听说过,似乎是家很牛的新锐公司。
再看看那台库里南……韩冬只觉得脸上那点刻意营造的“成功人士”光环瞬间碎了一地,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落差感和一丝难堪。
他刚才那点“大力家有钱,我或许还有机会”的小心思,被现实砸得粉碎。
“孟……孟总!幸会幸会!”
韩冬立刻调整表情,脸上的笑容变得极其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再次伸出手,这次是冲着孟屿,“我是韩冬!跟大力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现在在省城一家建材公司做……做项目总监!”他刻意加重了“总监”两个字,试图找回一点场子。
孟屿这次倒是没让他尴尬,伸出手,礼节性地跟他握了一下。
一触即分。孟屿的手干燥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让韩冬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韩总监,你好。”
孟屿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他压根没把韩冬那点“总监”头衔和小心思放在眼里,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向大力,声音瞬间柔和了八度,带着询问:“饿不饿?进去吧?” 那份亲昵和区别对待,瞎子都看得出来。
“嗯。”大力立刻点头,看都没再看韩冬一眼,很自然地挽住孟屿的胳膊,对诸葛青说:“小舅,带路吧。”
那份无视,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
韩冬被彻底晾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僵在那里,看着孟屿护着大力、跟着诸葛青和长辈们走进饭店大堂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邪火堵在胸口,又闷又涩。
婚宴大厅里人声鼎沸,杯盘碰撞,充满了喜庆的喧嚣。
孟屿和大力跟着诸葛青,被安排在了主家席旁边相对安静的一桌,同桌的多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和几家的亲戚长辈。
外公外婆和诸葛大圣则被请到了更靠前的主宾席。
刚坐下没多久,孟屿正细心地帮大力拆着消毒碗筷的塑料膜,韩冬就端着一杯白酒,脸上堆着笑容又凑了过来。
他显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无视,尤其是看到孟屿对大力那细致入微的照顾,心里那点酸溜溜的不平衡感更重了。
“孟总!大力!”
韩冬站在桌旁,声音洪亮,试图引起全桌人的注意,“咱们这桌都是老熟人,就孟总您是贵客!来,我敬您一杯!欢迎您来咱们这儿!”
他端着酒杯,眼神灼灼地盯着孟屿,带着点挑衅和“看你能喝多少”的意味。他知道自己酒量不错,想在这方面找点自信。(人家秋雅结婚,你在这又蹦又跳的)
同桌的长辈们都看了过来,带着善意的看热闹心态。
孟屿刚拆好大力的碗筷,闻言抬起头,看着韩冬手里那杯满满的白酒,以及对方脸上那点掩藏不住的较劲神色,心里只觉得好笑。昨天在老宅被二舅公他们车轮战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去呢。
他还没开口,旁边的大力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太清楚孟屿昨天喝了多少,虽然现在看着没事,但胃肯定还没完全缓过来。她刚想替孟屿挡掉……
“韩总监太客气了。”孟屿却已经笑着站起身,动作从容地拿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刚倒上的果汁(他主动要的),对着韩冬举了举杯,“我昨天陪长辈们喝了不少,今天真得缓一缓。这杯果汁,我干了,你随意。”
他说得坦坦荡荡,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眼神清亮,态度不卑不亢。
说完,他真的仰头把那一整杯橙汁喝了下去,然后亮了亮杯底。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和气度。
韩冬端着那杯白酒,僵住了。他没想到孟屿会这么直接地用果汁挡酒,还挡得如此理直气壮、滴水不漏!他准备好的说辞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在周围长辈们含笑的目光注视下,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那杯白酒也干了,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却远不及心里的憋屈。
“孟总……海量!”
韩冬勉强挤出个笑容,放下酒杯,却不肯走。他目光转向大力,脸上努力挤出最温柔深情的表情,声音也放低了,带着刻意的熟稔:“大力,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真大,越来越有气质了。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他试图用“童年回忆”拉近距离,唤醒大力的“旧情”。
大力正低头小口喝着孟屿给她盛的汤,闻言抬起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没有任何涟漪。
她放下汤匙,语气礼貌而疏离,直接打断了韩冬的“追忆”:“韩冬,过去的事情太久远了。我和孟屿还有点事要跟小舅说,失陪一下。”她说着,很自然地拉了拉孟屿的衣袖。
孟屿立刻会意,对着桌上长辈们歉意地笑了笑:“各位叔伯婶姨慢用,我们过去一下。” 他动作自然地护着大力的肩膀,两人起身,径直朝着正在不远处跟人聊天的诸葛青走去。
韩冬再次被晾在原地,像个自作多情的背景板。
他看着两人无比默契、连背影都透着亲密无间的姿态,听着同桌长辈们低声的轻笑和议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刚才那杯白酒还烧得慌。他捏紧了拳头,心里那点不甘和酸涩,最终化成了浓浓的失落和自嘲。
他总算明白了,大力眼里,压根就没有他韩冬的位置,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而那个孟屿……他看了一眼停在饭店门口那台醒目的库里南,又想起诸葛青那句“宇宙魔方的掌舵人”,彻底泄了气。差距太大了,连较劲的资格都没有。
诸葛青正跟一个做根雕的老艺人聊着天,看到孟屿和大力走过来,尤其是大力脸上那点“终于甩掉麻烦”的轻松表情,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啧啧啧,”诸葛青抱着手臂,促狭地看着孟屿,“孟老板,刚才那护食儿的劲儿,跟咱家以前养的那条大黑背一模一样!韩冬那小子,连根骨头渣子都甭想叼走。”
孟屿被他说得也不恼,反而坦然地笑了笑,顺手接过侍者递来的两杯果汁,一杯递给大力,一杯自己拿着。
他看了一眼远处有些失魂落魄的韩冬,又低头看着身边小口啜饮果汁的大力,眼神温柔而笃定:
“没办法,家有珍宝,总得看紧点。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大力和诸葛青耳中,“我这‘无所不能的未婚夫’头衔刚新鲜出炉,可不得尽职尽责点?万一被人拐跑了,外公外婆不得拿我是问?”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却将那份占有欲和责任感表达得坦荡又理直气壮。
大力正喝着果汁,闻言差点呛到,脸颊飞起红晕,嗔怪地瞪了孟屿一眼,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和甜蜜。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谁要拐跑我!”
诸葛青看着两人这旁若无人的互动,被这碗狗粮噎得直翻白眼:“得!当我没说!你俩继续腻歪吧,我去找点实在的吃的!”他夸张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转身溜了。
婚宴接近尾声,宾客们开始陆续离场。
黑色的库里南再次启动,平稳地驶离喧嚣的“福满楼”。
车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酒菜气息和冷气的清凉。
孟屿和大力并排坐在最后排。
孟屿靠着窗,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中央扶手上,另一只手则被大力轻轻地握着。
他闭着眼,似乎有些疲惫,但嘴角却带着一丝放松的弧度。
前排,外婆正小声跟外公感慨着今天的菜式,诸葛大圣专注地开着车。
大力侧头看着孟屿安静的侧脸,想起韩冬那几次三番的“骚扰”和孟屿从容不迫的应对,心头暖暖的。
她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孟屿睁开眼,侧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哎,”大力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刚才……某人那句‘家有珍宝,总得看紧点’……说得挺顺口啊?”
孟屿挑了挑眉,看着她眼底闪动的促狭光芒,也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怎么?诸葛研究员有意见?这可是基于充分观察和风险评估得出的最优策略。”
他一本正经地套用她的术语,眼底却满是笑意,“实验证明,该策略能有效屏蔽99.9%的外部干扰源,确保核心资产安全稳定。”
“噗……”
大力被他这“学术型情话”逗得笑出声,赶紧捂住嘴,怕惊动前排的长辈。她嗔怪地掐了一下他的手心,眼底却盛满了星光,“歪理邪说!谁是资产!”
“当然是你。”孟屿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十指紧扣,声音低沉而温柔,“我的核心资产,我的……唯一解。”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在大力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车厢里,空调的低鸣和前排长辈的低语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孟屿和大力靠在一起,手指交缠,无声地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甜蜜。
窗外的夕阳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也映照着车内这一方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静谧世界。老宅的方向,如同一个温暖的坐标,指引着归途。
…………
我曾是时间的精密测量师,用公式计算星轨的偏移,用定理解析物质的嬗变。
我以为宇宙的奥秘在于其不可撼动的规律,而人生的轨迹,也不过是变量与函数的冰冷组合。
直到遇见你,孟屿。
这并非一场物理定律能解释的奇迹。它更像古老星图上一个被点亮的坐标,在浩瀚无垠中,精准地落在我尚且青涩的年少。
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我何其幸运,在生命尚未被岁月刻下太多风霜、心灵仍保有纯粹探索欲的年华里,就撞见了你这颗独一无二的星辰。
世间的憾事,常如那句古老的叹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时间的沟壑,足以让最炽热的情感失落在错位的年轮里。
我曾旁观过许多这样的擦肩,像两条永不相交的渐近线,带着永恒的遗憾消失在视野尽头。
然而,命运并非总是残酷的诗人。它给了我遇见你的契机,更赋予了我——一个惯于逻辑与实证的头脑——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与勇气。
我没有让那微妙的“时间差”成为阻隔的深渊,没有在理性的权衡中错失心动的频率。我像一个最勇敢也最清醒的探险家,在情感的方程式尚未完全展开时,就认定了唯一的解。
我握住了那稍纵即逝的“时差”,将它转化成了我们共同拥有的、崭新的时间维度。
这不是懵懂的冲动,而是灵魂深处响起的、不容置疑的共鸣。
孟屿,我常常想,我诸葛大力究竟是何其有幸?
你并非完美无瑕的童话主角。你的过往带着深重的阴影,柜子的冰冷,超忆症的沉重,都曾是你灵魂上难以磨灭的烙印。
可正是这样的你,却将一颗心淬炼得如钻石般纯粹而坚韧。
你的爱,不是温室里精心培育的花朵,而是历经风霜后,从岩缝中挣扎而出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树。
它给予我的,不是虚幻的庇护,而是并肩面对风雨的笃定,是灵魂深处被全然看见、理解并珍视的震撼。
你教会我,爱的深度并非仅存于甜蜜的絮语,更在于那穿越黑暗后依旧选择相信光的勇气,在于那份将自身伤痕化作守护他人力量的担当。
你用你的方式,重新定义了我对“强大”的理解——它不在于掌控多少变量,而在于拥有多少拥抱脆弱、转化痛苦的温柔力量。
年少时遇见你,是我的幸运;而我以清醒的意志握住这份幸运,没有让它滑入“未生已老”的喟叹,则是我对生命最郑重的回应。
你是我理性世界里的非理性光芒,是我精密计算中唯一的不可解却最珍贵的常数。
在你身边,我不仅找到了情感的归宿,更洞见了生命更深邃、更温暖的层次。
孟屿,我的爱人,我的丈夫。
遇见你,是我生命方程式中,最优雅、最不可复制的解。你的爱,是我存在的宇宙里,最恒久、最明亮的背景辐射,无声地滋养着我的每一个当下与未来———诸葛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