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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拐过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猛地冲入鼻腔——是浓郁的、劣质的线香焚烧后的刺鼻烟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肉类腐烂的甜腻腥臭。
昏黄的光柱向前延伸,终于照到了甬道的尽头——一个稍微开阔些的、类似灵堂前厅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孟屿也瞳孔微缩,胃里一阵翻腾。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口巨大的、刷着暗红色劣质油漆的棺材!
棺材盖子斜斜地掀开一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间。
“扶……扶灵亲族……”
曾小贤的牙关在咯咯打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冻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不是……待会儿……真得去碰那东西?”他惨白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指向那口没盖严实的红棺材,缝隙里渗出的黑暗像活物般扭曲着吐息。
“放……心,曾老师!”
关谷神奇的声音虚浮,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油花,他徒劳地想挺起胸膛,但那口棺材散发出的、粘稠得如同腐烂蜜糖混合着灰尘碎屑的气息让他喉头剧烈翻滚,“亲族的要务……是维持仪轨!不是……扛棺!”
他将“主体”两个字咬得既重又虚,仿佛这样就能将肩头的沉重感蒸发掉。
昏黄的手电光柱在冰冷滑腻的墙壁上徒劳地爬行,光晕的边缘迅速被贪婪的黑暗吞噬。
甬道尽头,除了那口不祥的红棺和墙上那行暗红如淤血的字【棺未盖,钉未落,怨气冲天莫近前】,再无他路。
空气里,陈旧腐烂的木头味儿、廉价刺鼻的劣质线香味儿,还有那若有似无、钻进鼻腔就再也甩不掉的、带着尸蜡般滑腻感的甜腥气,已经凝固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孟屿的胃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后背的凉意顺着脊椎蔓延上来,细密的鸡皮疙瘩在皮肤下悄然拱动。
中式恐怖不在于突然的惊吓,而在于这种无声无息渗入骨髓的黏腻感,像苔藓一样攀附着理智。
他强迫目光聚焦,光束颤抖着扫过棺盖。
盖内,一幅用暗色涂料(但愿只是涂料)描绘的衣物图样映入眼帘——对襟盘扣的宽大长衫,肥硕的黑布裤,样式古拙粗陋。一个阴冷的箭头,直直指向棺材深处无边的黑暗。
“卧槽……”曾小贤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石壁,“钻……钻死人棺材换衣服?!我贤哥的一世英名……”
“必须穿!”
孟屿的声音低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压抑的寒气,目光钉在棺内那幅图上,“是‘钥匙’。”
他摊开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大力指尖的温度和那带着笑意的“罩着你”,微弱的暖意转瞬即逝,反衬得周遭更冷。那丫头……在这种地方居然还兴致勃勃。
想到她可能正披着鲜艳的嫁衣,而他却要在这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材里穿上这身死气沉沉的麻布,一股荒诞又憋屈的烦躁混合着冰冷的恐惧在心底搅动。
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痛感。
“蕴含了……仪式……的……必要性……”
关谷试图用术语稳住阵脚,但他的声音漂浮在粘稠的空气里,底气全无。曾小贤已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孟屿吸了一口那冰碴子般的空气,胸腔都冻得生疼。
他合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只剩下近乎凝滞的沉静。那沉静之下,是极力压制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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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那件触手冰凉的丧服长衫——粗糙的麻布,毫无暖意,透着股陈年旧柜橱深处的霉尘气,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于铁锈和泥土混合的、令人不快的气息。
黑底,粗粝的白布边敷衍地滚着边,前胸后背缝着个歪斜得像要掉下来的“孝”字,针脚粗犷得像是临时用麻线匆匆缝合,透着一种不加掩饰的阴间廉价感。
昏黄的光线下,孟屿脱下自己的衣服,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健硕的肌肉线条暂时被冰凉的麻布覆盖。盘扣笨拙难系,黑长的裤子拖沓地挂在身上。
最后,那顶带着同样歪扭“孝”字的白色布帽被他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这个动作本身就充满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
模糊铜镜里,映出的已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孟屿。
他高大的身形被粗陋的丧服包裹,挺拔感被拖拽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扭曲、套入死魂外壳的僵硬。
平静的脸庞罩上了一层麻木的白,深棕色的眼眸像两潭结了薄冰的死水,紧抿的唇线勾勒出无声的抗拒,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死物也勿扰”的诡异气场。
这身黑白刺眼的丧服,非但没有丝毫肃穆,反而将他身上那股冰冷的禁欲感扭曲成了墓穴深处的寒气,直钻人心。
棺盖在“吱嘎”的呻吟声中彻底滑开。那股滑腻的甜腥混合着劣质油漆和腐败木头的复合气味,如同实质般涌出,让人几欲作呕。
“请……灵入‘驾’……恭候……归位……” 那干涩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粗糙的石灰墙,毫无生气地在甬道里飘荡。
孟屿迈步。
鞋底踩在棺材内铺着的、同样粗糙冰冷、散发着尘土气的麻布上,发出“嗤啦”的轻响。
他慢慢躺下,背部接触的不是木料纹理,而是某种坑洼不平、如同凝固沥青的冰冷表面,其上还遍布着细小的木屑刺。
瞬间,视野被一片凝固的血色(内壁红漆)彻底占据,鼻腔充斥着那种令人疯狂窒息的气味。
他闭上眼,黑暗的重量立刻压了下来。
“砰!嘎!”
沉重的棺盖骤然合拢!绝对的死寂和彻底的黑暗瞬间接管一切!
五感被剥夺得只剩下:身下触手冰寒滑腻的棺底(如同躺在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石碑)。
那无孔不入、仿佛要将他皮肉骨血都一起腌渍发酵的恶臭,以及胸腔里那颗在死寂中疯狂擂鼓的心脏!
咚!咚!咚!每一声都敲打在封闭的棺壁上,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得令人心慌,像一面绝望敲响的催魂鼓!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尾椎骨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冰封。
“啊——!孟屿!!!放他出去啊!!!救命——!!!”
曾小贤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鸭,在外面爆开,伴随着“嗵!嗵!嗵!”毫无章法的捶打声。
“曾老师!冷静!是……是设定好的机关!没有锁死……的!仪轨!仪轨的一部分!”
关谷的嘶喊带着哭腔,与其说是安抚同伴,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黑暗、冰冷、挤压、死寂、震耳的心跳和同伴绝望的嘶嚎……孟屿强迫自己停止呼吸几秒,让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再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吸进一小口充满尸腐和油漆味的空气。
窒息感和强烈的呕吐欲瞬间涌上。
大力……他脑子里突兀地闪过她狡黠的眉眼和红嫁衣的色彩。
他妈的……他甚至没能把这念头想完——
整个棺椁猛地晃了一下!外面混乱的脚步声、喘粗气的声音传来。“一……二……起!哎哟我的亲娘姥爷……这……这怎么这么沉……”
棺材被极其勉强地抬离地面,又重重地、极其不稳地砸落几次后,终于以一种艰难而诡异的姿态,磕磕碰碰地向着甬道深处未知的黑暗挪动。
每一次晃动,都像是被无形的手在摆布;每一次棺角与冰冷石壁的摩擦撞击,都发出沉闷刺耳的刮擦声,如同钝刀在切割神经;每一次下落,冰冷的棺壁都重重地挤压着他绷紧的身体。
他的身体像一尊僵硬的石像躺在棺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发出急促的回响。每一次吸气,都是对肺部痛苦的折磨。
滑腻的棺底,坑洼的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在他背上,每一次颠簸摩擦,都让他身体细微地、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
意识在冰冷的挤压、令人窒息的气味和外部混乱的噪音中艰难维系,仿佛随时会在这片凝固的黑暗中沉沦。
另一边,“喜”门甬道深处。
大红轿子在胡一菲和唐悠悠勉力抬动下,艰难地在狭窄的甬道中挪动,像一个笨拙的红色幽灵。
轿帘轻轻摇晃,偶尔渗入一丝微弱得如同萤火的惨绿灯笼光。
“小心点!悠悠左边!稳住了!”胡一菲低吼着,她的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这轿子意外的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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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大力端坐在轿内颠簸不稳的软垫上。
沉重的凤冠压着头顶,细密的珠翠流苏随着晃动在脸颊旁轻荡,带来冰冷的触感。厚重的嫁衣层叠包裹,繁复精美,却也闷热。
华美的绸缎摩擦着她皮肤的声音,在这寂静又压抑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反而衬得外面更加诡异。
她抬手,指尖在光滑冰凉的龙凤刺绣上缓缓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在心头滋生——并非纯然的恐惧,而是混杂着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对未知的探索欲,以及一点点……对于孟屿此刻处境的想象。
她微微倾身,想透过帘缝再看清些。
轿子猛地一个剧烈颠簸!悠悠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如同冰冷的银针刺穿了这粘稠的黑暗!
“嗒…嗒…嗒……”
不是旋律,是单调、僵硬、如同某种生锈关节勉强活动的撞击声!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穿透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近的地方……拍打着皮子?
嗒…嗒…嗒……那声音空泛、沉闷,没有感情,没有节奏,就那么突兀地敲打着,间隔完全一致,如同上了发条的……某种东西?
敲击声在狭窄的甬道石壁间反复碰撞、叠加,变得如同幽灵的低语,萦绕不绝,冰冷地钻进耳膜,直达脑髓!让人头皮发麻,心尖都跟着那节奏一下下抽搐!
这不是广播!没有扩音效果!声音不大,但清晰无比,似乎就在轿子的侧后方!近在咫尺!
大力猛地放下轿帘!心脏也被那诡异的敲击声攥紧了一下!
胡一菲的脚步瞬间停住!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唐悠悠的呼吸都停了,脸色煞白!轿子猛地歪斜了一下!
“别停!往前走!”
胡一菲的声音带着强压下的紧张,几乎是咬着牙下令。她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也炸了起来!抬杠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
“嗒…嗒…嗒……”那令人牙酸的敲击声并未停止,反而如同附骨之蛆般尾随着摇晃的轿子!
轿子在紧张得快要崩断的空气中颠簸前行,每一个晃动都带着提心吊胆。终于!一直沿着狭窄甬道前进的红轿,在一个阴冷的十字甬道口猛地停了下来!
一条散发着完全不同于线香气味——腐朽、绝望、如同淤泥深处翻腾出来的死寂气息——的通道,正对着红轿的出口!
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一群人影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极其僵硬的姿态,如同提线木偶般,一点点地从那条死寂通道里挪出来!
惨绿的灯笼光艰难地撕开一部分黑暗,勉强照亮了为首之人——他躺在棺材里,一身粗糙得像裹尸布般的黑白丧服长衫,歪扭刺眼的“孝”字帽子扣在头顶。
惨绿的光线下,孟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苍白如纸!他深棕色的眼眸,此刻像两口被瞬间冻结的寒潭!
里面没有怒火,没有情绪,只有一片被极致压缩、近乎凝固的冰冷!
以及一种穿透了重重阻碍、直直钉在红轿上!那眼神……像刚从九幽之底的寒冰里捞出来的厉鬼,裹挟着浓烈的死气和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撞了过来!(孟屿觉得太难受,就把棺材盖踢走了)
他的身后,两个同样穿着“孝”服的身影,姿势扭曲怪异,像是在拼命对抗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压力,又像是纯粹被恐惧抽掉了骨头。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拖曳着千斤重物,抬着一口巨大的、暗红如同干涸血迹的棺材,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向前蹭。
就在这一刻!那一路尾随,如同附骨之蛆的“嗒…嗒…嗒”声骤然停止!
死寂!绝对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了十字口!紧接着!
“她的眼光~~~”“她的眼光~~~”
不是歌声!是无数个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又尖又细,毫无生气。
如同无数把碎玻璃在刮擦着每一个角落!音量并未陡然放大,但每一个音调都像是淬了冰的毒针!冰冷、尖锐、钻心刺骨!
歌词不再是先前那断断续续的音符,而是清晰无比,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平板声调,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头顶的石缝,脚下的石板缝隙,两侧湿滑的墙壁——狂涌而出!
如同整个古宅的石头都在呻吟,都在合唱!
“好似好似星星~~~发~~~光~~~”
“睇见~睇见~睇见~~心~~~~慌慌~~~~”
这些冰冷重叠的声音疯狂地撞击、纠缠、扭曲变形!
不再是单纯的“背景乐”,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无形的、带着极度恶意的精神污染,密密麻麻地钻进每一个毛孔,啃噬着每一寸神经。
在这诡异的绝对寂静到极致邪音炸裂的转变中,在惨绿摇曳的灯笼光芒下,在如同厉鬼还阳的新郎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注视中——那顶扎眼的鲜红喜轿,与那口令人心悸的暗红棺材,在这十字通道口,狭路相逢,轰然对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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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相撞。刺眼的红,惨淡的白,阴森的黑,在浓得如同墨汁的死亡背景下交织。
一身华彩、如烈火中重生的红衣新娘,一身死气、似幽冥寒冰中归来的丧服新郎。喜庆欢闹的唢呐幻声,扭曲成了万魂同泣的尖啸鬼鸣。
在狭窄得几乎无法呼吸的空间里,在铺天盖地的冰冷邪音中,四目相对!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
“是女鬼~~~~觅~~觅~~爱郎~~~”
“她的眼光~~~”“她的眼光~~~”
十字甬道口,空气凝滞如墨,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突然!“嗒…嗒…嗒…”
那如同朽木撞击的、冰冷空洞的机械声响,毫无预兆地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嗒!嗒!嗒!嗒!……瞬间汇成一片毫无情感、令人脊背发麻的敲打音网!
每一个间隔都精准地打在神经紧绷的弦上,如同钝刀刮骨!
这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拧开了地狱囚笼的最后锁扣!轰!石壁在无声中震颤、裂解!顶棚的尘土簌簌落下!
如同地府的幔帐被强行撕开!十字甬道的四壁、穹顶、地面!无数惨白的碎片如决堤的冥河之水,从每一个孔隙、每一道裂痕中狂泄而出!
纸人!轻薄、惨白,被无形之力扭曲成僵硬的人形薄片。
红衣如凝固的陈血,衬着空无一物的惨白平面;丧服似泼洒的夜墨,扭曲的脸上只剩下象征哭笑的粗陋墨点。
它们没有重量,没有生命,如同被幽暗深渊涌出的阴风托举着,以完全违反重力的姿态,从各个方向无声无息地“流淌”而来。
死寂!唯有那亿万纸片在无形的气旋中相互刮擦、摩挲,发出的如同亿万细沙在干枯河床上流淌的——“沙沙沙沙沙沙……”
细密、粘稠、无边无际!瞬间吞没了甬道里所有的心跳与杂音!
带着磨灭希望的绝望尾音!浓烈的、如同千年墓穴最深处积压的湿冷纸灰与腐败霉菌混合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瘴般猛地喷发,直冲口鼻。
它们的目标明确得如同箭矢。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是以一种冰冷、精确、如同死亡本身步伐的态势,“流淌”着聚拢、合围,将所有生路无情掐断。
无数张没有瞳孔的惨白“脸”孔,如同被共同的磁极吸引,无声地、整齐地“聚焦”在十字口的核心——那顶孤零零、刺眼的红轿!
以及轿旁,那身散发着不祥死寂气息的黑白丧服!
无数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瞬间交汇!在孟屿被锁定的刹那,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冰水倾盆浇下,血液瞬间冻结!他想动!
双腿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死在冰冷的石板上!沉重!麻木!僵硬得如同失去了知觉!
大脑被那滔天的“沙沙”声浪和满眼的惨白彻底淹没,只剩下无尽的冰寒空白。
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涣散!全身的肌肉在恐惧电流的鞭挞下剧烈颤抖,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视野中,只有那片越逼越近、要将一切吞噬的惨白“潮水”,和无数道没有眼珠、却饱含冰冷死寂恶意的“注视”!
那浓重的纸灰死气,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抽离!
他想怒吼,让大力逃!
喉咙却像被寒冰封印的石雕,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唯有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在疯狂擂击着困住它的冰冷囚笼,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大力!快走——!”
胡一菲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第一次染上了真切的惊怒!她的声音撕裂了部分窒息的“沙沙”声浪!
在那片惨白的死亡狂潮合围将绝前的刹那!她如一头被激怒的雌豹,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冲到红轿前!铁掌毫无怜惜地探入轿帘!抓出!拖拽!
诸葛大力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拽得跌出轿外!沉重的凤冠“哗啦啦”巨响着歪斜覆下,垂下的珠翠流苏几乎完全遮蔽了她的视线。
绚烂的红嫁衣在幽绿的光晕中如同一片被狂风吹乱的烈焰!她的身体被这股蛮力带动,被惯性抛向胡一菲奋力撕开的那道微小缝隙!
然而!视线却在跌宕的瞬间,倔强地穿透了那摇曳纷乱的珠翠流苏,精准地捕捉到了几步之外,那个如同被时间遗忘、深深钉在原地、惨白“潮水”已漫过腰间、即将彻底淹没的身影——孟屿!
那张永远冷静、此刻却只剩下茫然空白的脸!那身死气沉沉的黑白丧服包裹下,透出的近乎无助的僵硬!
不是恐惧!是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剥夺了行动的能力!一股远比死亡更强烈的、撕裂心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诸葛大力!仿佛命运的丝线骤然绷紧!
就在胡一菲抓着她的手臂即将发力带她脱离这死亡陷阱的千钧一发!
诸葛大力眼中所有的惊骇与挣扎,瞬间被一种近乎神谕般的平静与决绝所取代!时间…似乎在她眼中缓慢了下来。
甬道昏暗,灯光惨绿,纸人如潮,空气死寂…一切都成为静止的背景板。唯有前方那个僵立的身影,在她眼中无限放大、清晰,仿佛牵引着她灵魂深处的宿命之线!这绝非一时的冲动,而是源自血脉深处、仿佛无数轮回尽头就已注定的本能!她要到他身边去。
没有一丝犹豫!她那只未被胡一菲完全控制的手腕,爆发出令胡一菲都猝不及防的恐怖力量!纤细的五指猛然收拢!
如同灵巧的蛇挣脱枷锁!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旋、一抖、一抽!硬生生从胡一菲那铁钳般的掌控中挣脱了出来!
红袖如血浪翻涌!珠翠撞击出清越的悲鸣。那身炽烈的红嫁衣在幽暗中带出一道燃烧的轨迹!
她没有顺势逃生!反而猛地回身!
朝着那片汹涌合围、将她最珍视之人吞噬的惨白死亡之海!如同扑向宿命星辰的流星!义无反顾地冲刺而去!
她的每一步都踏在那沉闷的“沙沙”声上,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古老命运的回响之上。周遭所有恐怖的细节都模糊了,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个身影,和她奔赴而去的决心!
她猛地撞入他僵硬冰冷的怀中!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如风中残烛的孟屿一个剧烈的趔趄!
身体的本能让他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在那温软决绝的躯体撞入的刹那,如同被宿命的磁石吸引,极其僵硬却无比坚定地收拢!
冰冷的、粗糙的丧服布料深深嵌入鲜艳的、华美的红绸!温热的躯体贴上冰冷的胸膛!没有言语!没有对视!只有胸膛相贴处传来的、激烈到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属于两个人的心跳。
在他们相拥的瞬间!那原本潜藏在“沙沙”声中、压抑扭曲的吟唱,骤然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背景,而是如同怨灵的诅咒,尖利地、无孔不入地环绕着相拥的两人,直扎心底:
“她的眼光~~~ 好似好似星星~~~ 发~~~ 光~~~” (声音扭曲,带着阴森的甜腻)
“睇见睇见睇见~~~ 心~~~ 慌~~~慌~~~” (音调拔高,如同钢丝摩擦)
“天~ 地~ 茫~ 茫~ 有路难行~~~” (旋律下沉,充满绝望)
“夜~雨~漫~漫~ 苦痛凄怆~~~” (最后一声拖长,如同濒死的呜咽)
歌声凄厉如刀!与此同时,那汹涌的惨白纸潮如同被彻底激怒,瞬间将刚刚相拥的两人彻底吞没!
厚达数层的纸人墙将他们紧紧裹在圆心!彻底湮没了那抹孤勇的赤红与刺目的黑白!
无数惨白的“脸”孔在幽绿的光晕下无意识地摇曳、碰撞,如同鬼域深处无声的狂欢!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外圈!胡一菲、唐悠悠、关谷神奇、曾小贤,全都被这壮烈的一幕钉在原地!
胡一菲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紧咬,眼神锐利如刀却无处可施!
唐悠悠的眼泪夺眶而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尖叫!
关谷神奇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茫然地瞪着那片惨白的圆心,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曾小贤则吓懵了,他跌坐在地,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脸色惨白得如同纸人,浑身筛糠般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那是纯粹的、被极致恐怖冲击后的失语,恐惧已经压垮了他引以为豪的口才,只剩下本能的身体反应。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与阴森的鬼唱达到顶点之时!
一个苍老、干涩、如同砂石摩擦,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宏大与沧桑感的声音,仿佛来自万古长眠的地底深处,清晰地穿透了那厚纸的重围和凄厉的吟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声音悠远,如同远古青铜器上的铭文被再次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沉重)
“情之所钟,金石为开。幽冥亦碎,绝境逢生……”(音调渐强,带着一种宣告命运的力量)
随着这蕴含莫名力量的声音落下!那层叠包裹、如同巨大白色蚕茧的纸人墙,骤然凝固!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又充满无法置信的注视下!
凝固的纸茧,从最外层开始,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坚冰,无声无息地、迅速地融化为无数细碎晶莹、闪烁着微光如同星辰尘埃般的白色光点!
如同逆流而上的光之雨点!一层一层,向上升腾、消散、湮灭!
整个纸人构成的惨白巨茧,在短短几秒钟内,化为亿万颗悬浮飘散的光尘!
如同短暂的星云,盘旋着,在幽绿的灯光下折射出奇幻而悲壮的光芒!随即,彻底湮灭于黑暗!
惨白,消失了。
甬道口,只剩下摇曳的惨绿灯笼,冰冷的石壁,以及——在点点尚未完全消散的晶莹光尘中,相互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
一身红嫁衣歪斜、凤冠垂落、脸上交织着决绝与一丝茫然却又坚定的大力气息微喘,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孟屿。
而孟屿,那张苍白的脸依旧残留着惊悸的痕迹,深棕色的眼眸中却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动、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失而复得般、几乎将他淹没的复杂情绪!
他环抱着她的双臂,终于不再是僵硬的支撑,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失重般的力量,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面悬挂惨绿灯笼的石壁,发出沉闷但清晰的机括声,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幽深向下的、弥漫着古老泥土与铁锈气息的石门——真正的“归墟”门洞开!
整个甬道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只有粗重混乱的喘息声在回荡。
“……” 唐悠悠的眼泪无声流淌,说不出话。
关谷神奇扶正了眼镜,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震撼过后的虚脱和对古老神秘力量的敬畏。
胡一菲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看着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曾小贤瘫坐在地上,停止了筛糠般的颤抖,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石门,似乎还没从极度的惊吓中完全回魂。
那干涩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沉回响:
“红白撞煞……阴阳双生……”
“情深……可通幽冥……破虚妄……此关……终破……”
“归墟之门已开……后路……汝等自寻……” 声音渐渐低沉,直至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