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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算回来了。”奶奶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她去年就中风瘫痪在床,说话一直含糊不清,此刻却字正腔圆,像换了个人。
我推开门,看见奶奶坐在床沿,背对着我,手里正用块红绒布擦着什么。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在她手上,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赫然有道月牙形的疤痕。
“奶奶?”我的声音在发抖。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珠是浑浊的白,只有嘴角挂着抹诡异的笑。她手里擦的不是别的,是块和我一模一样的铜表,表盖敞开着,里面盛着半汪暗红色的液体,像没凝固的血。
“阿禾说,凑齐三滴血,她就能出来了。”奶奶的手指在表盖内侧划着,那里刻着三行小字,分别是爷爷、小叔和我的名字,“你爷爷的血,你小叔的血,还差你的。”
铜表突然在我掌心发烫,表盖“啪”地弹开,里面的液体开始冒泡,发出“滋滋”的声响。奶奶手里的表也同时响应,两汪液体隔着三米远,竟像有引力般互相牵引,在空气中拉出细细的红线。
“奶奶,你醒醒!”我冲过去想夺她手里的表,却被她一把推开。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深深抠进我的胳膊,留下五道血痕。
“别碰她的表!”奶奶突然尖叫,浑浊的白眼球里渗出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七,她就是戴着这块表死的!被乱刀砍死的!血全流进表里了!”
这话像道惊雷劈进我脑子里。民国二十六年是1937年,七月初七……是七夕。我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阿禾”,想起照片上穿旗袍的女人,想起镜中穿长衫的无脸男人——他大概就是当年杀害阿禾的凶手,被表的怨气困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
奶奶还在尖叫,声音却渐渐变成了年轻女人的哭腔,凄凄厉厉的,听得人骨头缝发麻。她手里的表突然炸开,铜片飞溅,液体溅在墙上,洇出个女人的轮廓,长发垂到地上,穿着破烂的旗袍,胸口有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是阿禾。
她的脸依旧模糊,只能看到嘴角咧开的弧度,和照片上的温婉判若两人。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我手里的表,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还差一滴……”
我突然明白过来,奶奶不是被中邪,是被阿禾附了身。从爷爷去世那天起,她就成了阿禾的传声筒,一步步引导我成为新的“喂表人”。
铜表烫得像块烙铁,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它砸向墙壁!“哐当”一声,表壳裂开,指针飞了出去,表盘里的液体泼溅在地上,瞬间凝成无数个小小的“3:14”。
阿禾的轮廓发出刺耳的尖叫,开始变得透明。奶奶“咚”地倒在床上,恢复了瘫痪的样子,嘴里淌着口水,眼神茫然。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但当天晚上,我在枕头下摸到了块完整的铜表。表盖内侧,爷爷、小叔和我的名字旁边,多了个新名字——奶奶。
凌晨三点十四分,我准时醒来,发现自己站在奶奶的病床前,手里拿着把水果刀。奶奶睡得很沉,手腕上的月牙形红痕正在渗血,滴在床单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流向我脚边的铜表。
表盖敞开着,里面的液体还差最后一点点就能填满。
“就差一点点了。”阿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蛊惑的甜意,“填满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像民国那年的七夕一样。”
我举起刀,刀尖离奶奶的手腕只有寸许。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皱纹的阴影,像张揉皱的旧报纸。这是把我从小带大的奶奶,会把鸡腿偷偷塞给我,会在我发烧时整夜不睡地守着我。
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铜表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咔咔”声,表壳开始收缩,像只攥紧的拳头。阿禾的尖叫穿透墙壁,整个房间的东西都在晃动,相框摔在地上,玻璃碎成蛛网,映出无数个倒转的指针。
“你会后悔的!”阿禾的声音带着怨毒,“你不喂它,它就会自己找食!它会吃掉你身边所有的人!”
话音刚落,铜表“啪”地合上,凭空消失了。
房间恢复平静,只有奶奶均匀的呼吸声。我瘫坐在地上,冷汗湿透了衬衫,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月牙形的红痕正在变淡,最后只剩下道浅浅的印子。
第二天,奶奶醒了,她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只是说做了个噩梦,梦见个穿旗袍的女人在哭。医生检查后说她的身体在好转,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以为真的结束了。
直到一周后,我去医院接奶奶,在病房楼下看到个穿校服的女孩。她蹲在花坛边,手里拿着块铜表,正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表盖内侧的血迹。看到我时,她抬起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了:“叔叔,这表是你掉的吗?它总在凌晨三点十四分叫我。”
她的手腕上,有道新鲜的、月牙形的红痕。
铜表在她手里闪着光,表盖内侧的名字,除了爷爷、小叔、奶奶和我,最后那个位置,赫然刻着女孩的名字。
我盯着她手里的表,突然想起阿禾说的话——它会自己找食。
原来,“喂表人”从来不是被选中的,而是被诅咒的。这块表会永远流传下去,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从一代人传到下一代,直到找到愿意用自己的血填满它的人。
女孩还在笑,小虎牙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血。她把表递过来:“叔叔,给你。它说,你知道怎么喂它。”
我看着那块熟悉的铜表,表盖内侧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像无数双盯着我的眼睛。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三点十四分的钟声,正从医院顶楼的钟楼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阿禾说得对。我后悔了。
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水果刀,刀柄被汗水浸得发滑。而我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抬起,向着女孩递来的铜表,伸了过去。
有些诅咒,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就像那块铜表,就像凌晨三点十四分准时响起的“咔咔”声,就像手腕上永远不会消失的月牙形红痕。
它会一直流传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女孩的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蹭在铜表的铜壳上,晕出细小的红圈。我盯着那道月牙形的红痕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蠕动,像条刚破壳的血虫,突然想起小叔临终前瞪圆的眼睛——他眼里映出的,也是这样的红痕。
“它会咬人的。”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指尖悬在半空,既不敢碰表,也不敢碰女孩。风卷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扑过来,混着表壳里渗出的铁锈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女孩咯咯地笑起来,小虎牙上的血渍闪着光:“它咬我的时候很轻的,像小猫舔手。”她突然把表贴在耳边,歪着头听了会儿,“你听,它在数你的心跳呢。”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花坛的水泥沿上。表壳里果然传来细碎的“咔咔”声,和我的心跳同频,一下,又一下,像有人在里面敲着鼓点。
“叔叔怕了?”女孩站起身,校服裙摆扫过沾着血的泥土,“阿禾姐姐说,胆子小的人喂不了它,会被它反过来吃掉哦。”
阿禾姐姐。她竟然知道阿禾。
我突然注意到她校服上的校徽——是城南那所废弃了十年的女子中学,教学楼在民国二十六年的轰炸中塌了半边,据说埋了不少女学生。阿禾当年,会不会就在那所学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