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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县城外,残破的曹军旗帜无力地躺倒在地上,折断的兵刃,散落的箭矢,以及焦黑的木料,和扭曲的尸体,一同混杂在崩塌的土墙与壕沟之间。
一些侥幸未死的曹军伤兵,或蜷缩在角落发出压抑的呻吟,或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仿佛魂魄已被黎明的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霆彻底击碎。
曹洪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狼狈不堪地退入了相对安全的巩县主城西门瓮城之中,便是忙不迭的赶紧让人戒备,拉起吊桥,关起城门来。
看到周边的兵卒一个个的头盔歪斜,盔甲散乱,曹洪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很是训斥喝骂了一阵,然后才扶着巩县的城墙垛口,往西面张望。
对于斐潜要进攻巩县汜水关,其实曹洪心中是有预估的,他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是曹洪所没想到的是,骠骑军的进攻会这么强悍,这么犀利!
太快了!
如果斐潜和曹军在巩县外围拉扯十几天,甚至是几天,曹洪都能接受,可是现在……
这才多久?
曹洪抓在城门垛口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死死钉在西面土垒方向……
那里,一面刺眼的黑色大纛,正被骠骑军兵卒稳稳地插在最高处残存的箭楼之上,迎着初升的朝阳,猎猎招展。
『妖法……这定是妖法!』
一名跟随曹洪退下来的军候陈茂,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他们……他们怎么算得那么准?炮刚停,人就杀到跟前了!那桥……那桥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他的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周围一片压抑的共鸣和更深的寒意。
『是啊!躲炮的时候刚趴下,再一抬头,骠骑的刀就到鼻子底下了!』
『他们走的那几条路!邪门!明明看着是烂泥地,他们跑起来跟平地似的!我们挖的坑,埋的铁蒺藜,全在路边上!一个都没踩中!』
『还有那炮!后面那两炮,专打我们集结之处,就跟长了眼睛一样!』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过去十几天形成的『安全节奏』被彻底粉碎,带来的不仅是肉体的伤亡,更是认知上的崩塌。
曹军兵卒已经习惯了擂鼓进军、鸣金收兵,习惯了将领的令旗调度,习惯了靠勇力和经验在战场上搏杀,习惯了旧有的冷兵器战斗的节奏和速度,但刚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经验所能理解的范畴。
那仿佛不是人在打仗,而是一架冰冷、精确、毫无感情的巨大机关在运转,在收割!
炮火的轰鸣是指令,士兵的冲锋是预设的机括,连脚下的道路都像是提前铺好的轨道!
这种被完全碾压,连挣扎都显得徒劳的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的冲锋更令人绝望……
曹洪听着部下的议论,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条条隆起。
他心中的惊涛骇浪,远比这些士兵更甚。
『混账东西!』曹洪一脚就踹倒了陈茂,『再多说一句什么妖法,惑乱军心!老子先砍了你脑袋!』
陈茂顿时惊醒,缩着脑袋退了下去。
曹洪气呼呼的看着,然后压了压怒火。
作为统兵大将,他看到的不是零散的『妖法』,而是一种截然不同、令他脊背发凉的战争方式!
曹洪所熟悉的战争,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进攻有节奏,防守也有喘息之机。
可现在骠骑军呢?
斐潜将时间切割得如同熟练的木匠,在料理手中的木料!
炮击的间隙,被他们精确地计算成了致命的陷阱!
那第一轮炮响,根本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为了驱赶,为了让他们这些守军,如同被驯熟的鸟雀般,习惯性地缩回预设的『安全』窠臼!
然后,就在曹军兵卒都缩回头的那一刹那,真正的杀招便雷霆而至!
这种对时间节点近乎冷酷的把握和利用,让曹洪感觉自己和麾下将士,都成了对方机关机器之下的一块木料,被精准地操控着切割,分离,破碎!
曹洪他苦心经营西垒,壕沟、陷坑、土墙,层层布设,自诩固若金汤。
可骠骑军似乎有一双能看透所有障碍的眼睛!
那几条进攻路线,完美地避开了他所有的防御重点和陷阱!
士兵沿着画好的白线冲锋,如履平地,直插他最薄弱的结合部!
这绝非纯粹的巧合!
这只能是……
只能说对方早已将这片土地,如同绘制图卷一般,被详细的勘测了个通透!
曹军上下以为只要掌控了防御工事,就能挡住骠骑的马蹄,可是现在曹洪才发现,之前骠骑军那些懒洋洋的举动,有一下没一下的火炮试射,其实在曹洪自以为完全掌控的战场空间之中,悄然的铺设好了一条绝杀的通道!
这种对战场空间细致入微的掌控和规划能力,让曹洪感觉自己像个蒙着眼睛在迷宫里挣扎的傻子,而斐潜却站在高处,俯瞰着整个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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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兵种之间,火炮和士兵之间的协同,更像是一场噩梦。
骠骑军的火炮协同,并不是这一次巩县才有,但是像是这么精准,这么快速,这么有效,依旧是让曹洪感觉到了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动出的无力感。
炮响,桥成!
炮再响,压制侧翼!
步卒冲锋,精准如楔子嵌入预设裂缝!
后续跟进,肃清巩固,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骠骑军的各个战斗部分,如同一个巨人身上的不同肢体,被同一个头脑精准地指挥着,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丝毫迟滞和混乱!
这哪里是打仗?
这分明是如同百工营造宫室,匠人各司其职,凿卯合榫,严丝合缝!
反观曹洪指挥的曹军,他的命令,传到基层需要时间,士兵理解执行需要时间,而对方仿佛所有士兵脑子里都装着一份相同的、精确到呼吸的作战图谱!
这仗,还怎么打?!
『将军…我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校尉的声音带着颤抖,将曹洪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曹洪转过头,看了副将一眼。
副将李校尉的脸上也是毫无血色,显然也被那场摧枯拉朽的突破吓破了胆。
怎么办?
曹洪心中一片茫然。
他赖以阻滞骠骑的屏障,一夜之间崩塌。
对方展现出的这种战争方式,完全超出了他毕生所学,超出了他对『兵者诡道』的理解极限。
他猛地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在嘲笑骠骑军徒劳无功的『佯攻』,嘲笑他们只在土垒上敲敲打打。现在想来,那哪里是徒劳?
那是对方在用炮火丈量时间,用脚步测绘地形,用每一次进退铺设杀机!
『妖法……机关术……』
曹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笑声多少带了一点绝望。
他知道这不是妖法,但除了用这些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形容那种被彻底算死、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这感觉比面对十万大军更令人窒息。他引以为傲的勇武、经验、临阵机变,在那套冰冷精确的体系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可笑。
曹洪他望向西垒上那面刺眼的黑色大纛,又回头看看巩县城内惊惶未定的守军和仓促布防的混乱景象,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西面的土垒已失,巩县西面屏障洞开。
更可怕的是,骠骑军展现出的这种能力,意味着什么?
他们是否早已将巩县主城,甚至汜水关,也如同土垒一般,一寸寸地测量、计算、规划好了进攻的路线和节点?
下一次雷霆响动,又会在何时?
会以何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降临?
『紧闭城门!加派哨探!所有将领,速至县衙议事!』
曹洪几乎是嘶吼着下达命令,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他需要时间,需要喘息,需要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应对这种完全陌生的战争方式。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绝望地呐喊……
真的……
能挡得住么?
巩县的清晨,阳光普照,却驱不散曹洪心头上的厚重阴云。
土垒的崩塌,不仅是一道防线的失守,更是一种旧有战争理念在全新体系冲击下的轰然倒塌。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在每一个曹军将领和幸存士兵的心头。
他们发现,自己所要面对的,不再仅仅是锋利的刀枪,犀利的火炮,更是一个让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预测的战争深渊。
……
……
虽然秋天还没有到来,但是似乎冬天的寒意已悄然侵入曹操所在的营帐,就连桌案边上的铜兽香炉吐出的青烟,也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与压抑。
骠骑军新的火炮,运送到了曹操这里。
在宽阔大帐前的空地上,排列着两门被拆解下来,在山路上磕磕碰碰,沾满了泥水和血污的火炮。
即便是现在火炮静静的躺倒在地面上,但是空气之中似乎依旧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未散的硝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血腥与泥泞的气息。
火炮像是两只沾满了干涸泥浆和暗褐色污渍的,被肢解的洪荒巨兽残骸,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这就是荀彧付出了惨重代价,才获得的『战利品』。
曹操坐在大帐之内,目光透过撩起的帐篷围幕,看着火炮那粗壮的炮筒,扭曲的支架,以及炮筒身上的一些复杂结构。以及在炮身上那些深深的划痕、凹陷,以及早已凝固发黑、与泥浆混合在一起的血污,似乎在向曹操无声地诉说着在这火炮身上发生的惨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