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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廉只是知道我们想要攻垒,却不知道我们何时何地何种方式攻击……』斐潜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曹军想要借用高墙深壕来消耗我等人马……呵呵,现如今我们反而用其为磨刀之石,磨砺各部分之间的配合,默契……』
张辽看着斐潜,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真的没想到战斗竟然可以这么打……
从陇西而来的部队,有羌人有汉人,有原本是农夫的,也有原本是马贼的,现在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但是并不代表各部分之间就能融合无间,密切配合。
原本张辽认为,在战斗过程当中,那些在部队当中的『杂质』,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当中被锤炼出去,最终变成了精炼,锋利的绝世战刃。
但是斐潜的做法,是在战斗之前,就通过演练,佯攻,然后经过大量的军校记录,将一些『杂质』直接就在前线作战搏之前就剔除出去,然后或是安排不同的工种,或是调配进行后方使用……
比如赵闳,也比如陈戊。
赵闳喜欢火炮。
有的羌人在火炮面前吓得五体投地,而赵闳则是恨不得晚上都躺在火炮边上睡觉。
当然最为关键的,不是睡觉,而是赵闳在没有弹道学,没有数学模型的知识支撑之下,仅凭自身的空间想象能力,就能调整火炮射角,弹药装量,然后使得火炮落点更为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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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天赋。
如果斐潜没有发现,没有工匠军校统计上报,那么赵闳可能依旧拿着一把刀,在战场上和对手曹军兵卒面对面的砍杀。
那么赵闳这种类似于『火炮精度加成的BUFF』,能起作用么?
同样的,也有陈戊。
让赵闳和陈戊,挥舞着刀枪到前线搏杀行不行?
也可以,但是无疑是一种浪费,就像是将金丝楠木塞进炉灶当中煮饭一样。
在斐潜之前,不,甚至是在封建王朝的绝大多数时间内,都没有『人尽其才』的概念,而是只有『人口众多』的自豪。
做这些事情,要花时间的……
可是有人就不喜欢花时间,甚至是习惯了『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等类似的话语,充盈着封建王朝上上下下的每一个角落,拥堵了原本应该有机会施展才能的某些人的道路。
其实这句话隐含的本质,就是统治者把劳动者视为可以随意替换的工具!
工具,就不是人。
而这句话之所以能成为威胁劳动者的典型句式,其根基在于封建统治者,上至皇帝贵族,下至地主、官僚)垄断了几乎所有核心生存资源——土地、官职、晋升通道、甚至人身自由。
农民依附于地主的土地,读书人依附于科举制度和官僚体系,商人依附于官府的许可和庇护。
在资源高度垄断且稀缺的环境下,个体几乎没有议价能力和选择余地。
『你不干』意味着失去生存基础,而『有的是人干』则残酷地展示了这种垄断带来的劳动力的买方市场优势。
个体不再被视为有尊严、有独特价值的存在,而仅仅是完成某项任务、填充某个位置的『工具』,『消耗品』。
在封建体系中,无论是底层的农民、工匠、士兵,还是中层的官吏,甚至高层的某些大臣,在更高一级的权力面前,都可能被视为可替换的零件。其个体的技能,忠诚,以及付出,在『有的是人』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同时统治阶级也通过不断重复这种话语,系统有效地制造和维持恐惧与无力感,迫使普通的百姓民众屈服于现有秩序,压抑其反抗的意识……
可是斐潜知道,正常的社会,是需要百花齐放的。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花齐放』,造就出了传承千年的华夏文明。
西方工业革命时期,百花齐放了,大航海大殖民,各种思潮的涌动,而在辫子国内,依旧是『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最早展现出人类多样性的,是华夏,可是最早泯灭多样性的,也是华夏。
斐潜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营帐,投向了不知名的某处。
片刻之后,斐潜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张辽,『时机已至。曹军如今多半已经习惯了……其兵卒视炮停为喘息之机,其将领亦渐生懈怠轻慢之心……』
张辽心领神会,眼中战意升腾,『末将请命,率部为先锋,破曹军土垒!』
斐潜微微颔首,『善。传令各部,依计划准备,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先破了土垒这层外壳!』
帅帐外,夜风渐起,吹动旌旗猎猎作响。
……
……
巩县的黎明,带着夏天难得的清冽寒意。
东方的天际线泛起一层鱼肚白,将曹军土垒土墙的轮廓勾勒得愈发狰狞。
土垒后方的曹军兵卒大多还在简陋的窝棚里蜷缩着,试图抓住最后一点温暖。
值夜的哨兵抱着长矛,倚在冰冷的垛口后,眼皮沉重地打着架,呵欠连天。
连续十余日骠骑军雷声大雨点小的『例行公事』,早已磨平了最初的惊悸,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本能反应』。
炮响,躲藏;炮停,探头。
周而复始,如同刻在骨子里的钟摆。
河水西岸,骠骑军阵地似乎依旧是一片沉寂。
没有往常拂晓前的喧哗整队,没有锅灶的炊烟,甚至连战马的嘶鸣都刻意压制了。
在曹军兵卒不以为意的沉寂之中,无数双眼睛在黎明前的微光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
士兵们沉默地检查着甲胄的系带,摩挲着刀锋枪尖,相互看着身边的伙伴,等待号令的下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张力,仿佛一张拉满的强弓,只待那一声弦响。
前沿炮兵阵地。四门六斤炮的炮口黑洞洞地指向对岸的西垒乙段、丙段结合部。
那里,是赵闳反复校射后确定的、曹军习惯性龟缩的核心区域,也是工兵陈戊铺设的额外通道最终指向的薄弱点。
赵闳站在火炮观察位置上,眼睛死死盯着西垒上几个模糊的哨兵身影。
兵卒给滴漏灌满了水。
水滴打落在滴漏底部的水桶当中,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目标确认:乙丙结合部。』
赵闳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装药,戊字炮,三斤二两;丁字炮,三斤整。其余两门,三斤一两。射角按昨日黄昏最终校定参数,戊字炮右一分,丁字炮高一分修正。』
他的命令精准到每一斤火药,每一分角度。
这是之前数轮炮击堆砌出的经验。
炮组兵卒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部件,在微光中无声而迅捷地运作。
炮膛早已清理完毕,冰冷的药包被塞入,兵卒手中捧来的实心弹丸,在半明半暗中反射着幽光。
炮口微调,绞盘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所有动作都经过千百次的演练,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
中军帅旗下,斐潜披着一件深色大氅,静静伫立。他没有再去看地图,目光越过汜水,落在那片尚在沉睡中的土垒轮廓上。
张辽全身披挂,侍立一旁,手按刀柄,微微抬头,看着天边露出的浅白浅黄浅红。
传令兵如同雕塑般静立在各个关键节点,目光紧紧锁住斐潜的身影,以及斐潜身后的令旗。
『主公,正当时也。』
庞统看着刻漏的数值,低声说道。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手,在微熹的晨光中,猛地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