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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煎熬的日子又过去四五天,外头的病人又有撑不住病去的,几个稍微有些力气的帮忙埋了。
屋里,济大夫微微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脉搏,须臾,缓缓睁开眼睛。
“同源……”
“师父,您叫我?”
同源守在门外,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头问了一句屋里,听到屋里应答了一声,这才推门进去。
“同源,你再试一下药方,我感觉貌似可以好了。”济大夫气若游丝,同源眉头紧皱,没动弹。
济大夫催了他一下,将袖子挽上去,胳膊上原本毒疮的位置,现下已经缩小了大半了,正是好转之象。
“同源,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同源跪下,“师父,您身子现在太虚弱,不能用药。”
“……难道就不治了吗?”济大夫眼神凌厉,语气强硬:“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毒疮害死吗!”
“同源,你一直是聪慧的,在医术上甚至连善丹都不如你,但是,在用药上你一直都是优柔寡断,一场病能被你拖至半个月。你对自己不自信,所以用药才如此小心翼翼,善丹对自己的医术有十足的自信,下手施针用药也都干脆利落,能一天治好的病,他绝不拖到第二天——咳咳。”
济大夫突然猛烈咳嗽,整个身子都剧烈颤抖,同源连忙上前,济大夫用帕子捂住嘴,另一只手拦住同源,不让他再上前。
济大夫缓了缓,继续说:“同源,快刀斩乱麻,越早一日研究出药方,越早能救人,多拖一日,便多去一人。”
同源面无表情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时迅速抹了一把脸,“知道了,师父。我这就去。”
同源重新回来时,身后多了个善丹,他看见同源拿着那些工具就自动跟上来了。
今日依旧沉默,可善丹心里一阵慌乱,手里紧紧攥着红发带,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紧锁。
屋里实在安静,过分安静。
善丹清楚听见屋外草里的蝈蝈在叫唤,一阵风带动树叶沙沙作响,麻雀扑腾翅膀飞远的声音,无一不清晰,却渐渐听不清同源的动作,渐渐听不见放下碗碟的声音,渐渐听不见呼吸声,好似只剩他一个人。
善丹心脏猛地一跳,突然冲上去推开同源,慌忙牵住济大夫冰凉的手,连声道:“师父?师父……师父!师父你醒醒,你醒一醒啊——”
同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听到善丹连叫师父几声,师父都没反应,他这才有了动作,拖着步伐上前几步。
“咚——”
同源麻木地跪下,手上还拿着刀具,过分颤抖的手拿不住,刀具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师父……”
善丹忍不住,率先哭了出来,同源紧跟其后,两个人都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善丹痛哭到喘不上气,正弯下身子给自己顺顺气,头上蓦地一沉,虚弱的声音带着慈蔼,还有一丝笑意,“怎么回事,我还没去呢,怎么一个一个都哭得那么大声?”
善丹抬头,一双泪眼对上济大夫带着笑意的眼眸,他实在忍不住,大声喘气:“师父……您吓死我了……”
同源无力支撑,瘫坐在地上,一声不吭,沉默着给自己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他惊吓过度,加上自从来到这个村子,身上一直肩负的压力,此刻竟是哭得最凶的,他轻声地,带着哭腔:“师父,您吓死我了。”
济大夫冲同源笑了一下,语气柔和了不少:“吓着你了啊,不怕不怕,师父一直陪着你们,善丹,安慰一下同源,他可吓得不轻。”
善丹没有去安慰同源,跪在济大夫身边动也不动。
今夜,善丹和同源说什么也要留在房中陪着济大夫,济大夫推脱了几句,但他们二人根本不听,就这样在屋子里留下。
夜半时分,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济大夫借着月光看了看身上的毒疮,济大夫眸子闪过一丝亮光,毒疮已经明显消下去了。
济大夫来不及喜悦,心口骤然刺痛,喉咙涌上腥甜,一口黑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济大夫慌忙找帕子擦拭,慌乱中打翻了一旁放的药碗,声音惊醒睡在地上的善丹同源。
善丹先冲到济大夫身边,“师父,您怎么了?”
善丹动作僵硬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闻了闻,与此同时,同源也点亮了烛火。
光亮照过来,入目便是济大夫身上的血迹和手上已经被血染脏的手帕,以及济大夫口中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
“怎么会……”同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善丹二话不说,将别在腰间的银针拿出,依次扎在济大夫身上,轻声道:“师父别怕,很快就不流血了,很快……很快……”
善丹的手越来越抖,最后将银针扔在地上,转身抓住同源的衣领大声吼:“为什么!为什么止不住血!”
同源目光呆滞,只停留在济大夫身上,他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同源推开善丹,搭上济大夫的脉搏,然后取出身上的药丸,喂给济大夫,济大夫吃下后依旧不见好。
善丹:“你又给师父吃了什么!”
同源看着济大夫,语气急切:“师父,这是您之前给我的止血的药,您说服下就见效的,您现在怎么还是吐血啊?”
同源说到后面,眼泪也下来了,颤抖着手,不知该落在济大夫何处,善丹闭上眼,忍着哭腔,推开同源:“你滚。”
济大夫伸手,虚虚拦了下,济大夫嘴唇发黑,额头脖子上青筋骤起,皮肤之下蛊虫在血肉中来回游窜,是蛊毒爆发。
济大夫此时已是出气多,吸气少,他强撑道:“你们看,我身上的毒疮已经都消失了,同源的药方可以救人——”
济大夫胸脯用力起伏,大口大口呼吸,一定要说完话:“同源药方要改进,少量多次,我早知自己时日不多,善丹你别怪在同源身上,别怪他,都是为师逼他的,千万——千万——”
善丹跟着济大夫脱力落下的手一起跪下,在眼眶中不断翻涌的泪水滚落,他看着济大夫已无气息的躯体,小声地说:“您为什么还要让我不怪他?为什么到最后还要让我不怪他!”
最后几个字,善丹没控制住喊了出来,怕惊扰了济大夫,又连忙收住声音,压抑到最后只能憋在喉咙里,低哑又痛苦:“师父——!您醒一醒啊!”
同源无力地跪倒在地,目光空洞,他伸了伸手,想要碰一碰济大夫,快靠近时却又被刺痛一般收回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在原地跪着给济大夫磕头,磕一个,道一句“对不起”,好像不知疲倦。
外头天光大明,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屋外的人已经开始弄饭。
善丹撑着膝盖缓缓爬起来,取出身上的帕子,沾湿水,仔细给济大夫擦拭身上的血迹,从行囊中翻出干净衣裳给济大夫换上,沾有血迹的被褥被他扔在角落。
善丹专注着济大夫,丝毫没有分出一丝目光给跪在地上的同源。
同源还在磕头,嘴里也还念着对不起,额头上早已血迹一片,现下已经干涸,凝固在同源的脸上。
善丹给济大夫收拾妥善,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济大夫的脸。
过了很久,同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磕的一下,身子没能起得来,同源就保持这个姿势继续念。
到最后连声音也没了。
在同源昏倒之前,他听见善丹问他:“你还觉得蛊毒能救人吗。”
他动了动嘴唇,说了些什么,没能发出声音。
善丹看着济大夫,面无表情,语气冷漠,话是说给同源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他,怎么不去死啊。
同源也想就这么一死百了,善丹好像又说了什么,他没听见,同源彻底失去意识。
直到同源醒来,善丹已经处理妥当所有事宜,向众人告知济大夫离世,安抚众人,照顾病人,处理济大夫的后事,推脱不了众人的意愿,在庙中置办了济大夫的灵堂,买回来棺材……
同源看了看身上的被褥,抬手摸上额头的纱布,同源目光扫视屋里,最后落在桌上。
同源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刚一出门就遇到了人,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善丹在何处,我师父呢?”
那人答:“善小大夫刚刚还在那边施针,济大夫在庙正中,我们给济大夫搭了个灵堂,实在对不住,我们现在条件简陋,没有为济大夫置办更大的灵堂。”
同源朝那人深深鞠躬:“多谢大家。”
“不用不用,济大夫也是为了救我们,是我们对不起济大夫。”
同源没有再应答,行礼后先去了灵堂,跪在灵堂上给济大夫重重磕头。
善丹路过他身后,目不斜视,给大家发药。
同源注意到,起身去帮善丹,善丹盛好一碗药,同源伸手,他低声道:“给我发吧。”
善丹的手越过同源的手,递给同源身后的病人,然后转身再盛一碗,依旧忽视同源,自顾自做事情。
半空中的手,无意识蜷缩了下,同源垂眸看了眼空空的手,再抬头,善丹已经走远了。
白天,善丹和同源各忙各的事情,分开照顾病人,到了夜里,善丹跪在灵堂前,守着济大夫。
同源也跪在善丹旁边,刚跪下,善丹往一旁挪了挪,同源动作一顿,随后跪好。
天刚朦朦亮,善丹就起身去给病人煎药,同源去给病人施针。
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直到一个幼儿发病了。
他的家人早已不在,这么些天善丹总是格外关注他,因而对此情景早有预料,但这么直观看到,还是难以接受。
幼童的毒疮长满整个身体,此时接个爆破,脓黄粘稠的脓水缓慢流出,幼童疼痛难忍,在地上滚来滚去,脓水也被蹭到了地上,周围的人都露出不忍的神情。
善丹找了件衣服包裹住幼童,将他整个抱在自己怀中,手上缠了层纱布,伸到幼童嘴边,“疼就咬我。”
同源阻拦不成,被善丹冷眼看去,同源觉得善丹的眼神中还有其他的意思,但他看不懂,他只能强硬抓住善丹的手,给他又裹了厚厚的纱布,确保不会被蹭到脓水才松手。
幼童疼得受不住,无意识咬住善丹的手,纱布足够厚,因此善丹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
过了会儿,善丹听到幼童轻飘飘的声音:“善丹哥哥,我好疼啊。”
善丹抬眼看了看幼童面目全非的脸,原本稚嫩可爱的脸上,如今只有可怖的脓水。
善丹上手碰了碰幼童的脸,那一块的皮肤被善丹戳歪后回弹的很慢,就好像现在内里的血肉都已经化成了脓水。
幼童没了气息,善丹抱了他一会儿,然后交给了负责安置去了的病人的人。
善丹目送幼童离去,手捏了下纱布,他猛然惊醒一般,藏起沾有血迹的纱布。
善丹侧目:“我有话同你说。”
同源看过去,不知道善丹要对他说什么,只跟了到屋里。
房门关上,善丹转身正对同源,道:“让我试药。”
同源立马拒绝:“不行。”
善丹说话向来直接:“那药方怎么办,你怎么救人?”
同源犹豫了。
善丹又说:“拿我试药。”
“不行。”
同源还是拒绝的利落。
善丹喜欢说陈述句,言简意赅又能表达他自己的想法:“你不敢了。”
同源顿了几秒,承认了。
善丹还是那一句:“那药方怎么办,你怎么救大家。”
善丹一字一句慢慢地问道:“还是说,你想用病人试药?”
同源否决:“我没有这样想过。”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善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抓住同源的衣领,骂道:“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你到底要如何救人?你从前用药行事多么大胆妄为,师傅都替你包揽下来,此时百姓民不聊生受病痛折磨,只有你的蛊毒还能一试,你怕什么!古往今来多少药材不是人试出来的!我如今为了一村百姓试一试这蛊毒又有何不可!等我试完有效即使死了又有何不可!死我一个就可以救一村百姓,甚至可以救天下人!死我一个又何妨!”
善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双目含血丝,他来时也怕同源不敢下手,索性放手一搏,先割破手沾染上那名幼童的脓水,再来找同源,逼着同源下手。
同源目光带着不可置信,看着善丹手掌心的伤口和上面不算多但足以染上的脓水:“怎么会,你怎么……”
善丹:“你若是不想我白白染病,那就来试药!想让我活就拿你的药来!”
“……”
同源一步步靠近善丹,伸手将他用力抱在怀里,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发颤:“你们为什么都逼我,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离开我,为什么都要这样自顾自的替我做决定……”
“师父是,你也是……你们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