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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家意外掘出刻有“盼姓”的玉圭, 循古籍指引进入与世隔绝的河谷, 却发现所谓“不劳而食”的乌托邦背后, 藏着巫载民以血脉献祭驯化神鸟、操控百谷的残酷真相—— 他们自己,正是被鸾凤定期挑选的“谷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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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的轮胎在乱石滩上发出濒死般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让副驾上的笔记本电脑惊跳一下。陈遂一只手死死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另一只手护着怀里那只黑色的金属箱,里面静静躺着他们此行的全部希望——或者说,诅咒。三天前,他那柄小心翼翼的手铲,在西北这处洪水泥石流冲刷出的新鲜断崖下,触到了不同于周围黄土的硬物。
不是常见的殉葬陶片,也不是青铜锈迹。那是一枚巴掌大的玉圭,色如截肪,温润内蕴。但真正让他血液瞬间冻住的,是上面以极其古拙、却毋庸置疑的刀工刻下的两个字:
盼姓。
就这两个字。没有纹饰,没有王号,像一句被遗忘的箴言,从四千多年的尘封里骤然跳入现世的阳光,灼得他眼瞳发痛。
“盼姓”……《山海经·大荒南经》里那段近乎梦呓的记载闪电般掠过脑海:“有载民之国。帝舜生无淫,降载处,是谓巫载民。巫载民盼姓,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爱有歌舞之鸟,鸾鸟自歌,风鸟自舞。爱有百兽,相群爱处。百谷所聚。”
学术界一直将其归为先民浪漫的想象,一个不劳而获的乌托邦迷梦。可现在,这枚玉圭,这确凿的物证,正冰冷地贴着他的胸口。
驾驶座上的当地向导老葛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骂这鬼见愁的路。陈遂没听清,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窗外那条愈发深邃的峡谷。根据那卷同样来历不明、虫蛀严重的古籍残篇的暗示,结合卫星地图上这条隐秘的水系,“载地”,应该就在这片现代地图几乎空白区域的尽头。
车速慢了下来,最终彻底停住。前方没路了,只有一道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山体裂缝,奔腾的河水从裂缝中轰鸣而出,水汽扑面,带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腐殖土和某种陌生甜香的气息。
“就这儿了,博士。”老葛熄了火,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里面车进不去,得靠腿脚。这地方邪性得很,老辈子人都不让来,说是有去无回。”
陈遂没说话,拎起装备箱下了车。空气里的那股甜香更浓了,钻进鼻腔,莫名让人产生轻微的晕眩和渴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躁动,率先踏入了那道裂缝的阴影里。
路比想象的更难走,但也更短。不过半个多小时,眼前豁然开朗。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巨大的河谷盆地像一枚被群山精心呵护的翡翠,阳光澄澈得不像人间之物,泼洒在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谷物上。那些谷物他从未见过,穗子饱满得低垂,呈现出金、紫、玉白种种异色,微风吹过,荡起连绵的波浪,沙沙作响,那奇异的甜香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
远处,隐约可见简单的屋舍轮廓,依着缓坡而建,古朴,却异常和谐。更远处,有清越的鸣叫声穿透谷物摇曳的声响传来,一两只羽毛华丽至极的大鸟滑过湛蓝的天际,姿态优雅,鸣叫如乐章。
“不稼不穑……百谷所聚……”陈遂喃喃自语,心脏狂跳,考古学者的理智在一点点被眼前的景象熔化。古籍里的每一个字,都在阳光下活了过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正朝着他们走来。
那是个少女,穿着一身素麻色的衣服,样式古老,却异常洁净合体。她赤着脚,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步履轻盈得像不曾留下痕迹。她的面容是一种罕见的洁净与美丽,黑眸沉静,看着他这个突兀的闯入者,没有惊讶,没有戒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外来的客人。”她开口,声音清泠如泉水击石,语调却古怪而古老,陈遂凭借深厚的古语功底,才能勉强听懂,“循着祖辈的印记而来吗?”
陈遂稳住呼吸,尽量用还原的古音回应,指了指胸口放玉圭的位置:“我们……寻访‘载地’,寻访‘盼姓’之民。”
少女的目光在他胸口停留了一瞬,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甚至是一丝难以捕捉的……怜悯?
“跟我来吧。”她转过身,裙角拂过沉甸甸的异色谷穗,“祭仪快要开始了。你们来得正好。”
“祭仪?”陈遂跟上她,老葛紧张地拽了拽他的衣角,被他无声地甩开。
“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的日子。”少女头也不回,声音飘散在甜香的风里,“神鸟赐下丰饶,我们……以歌乐报之。”
盆地中央有一片巨大的石砌广场,磨得光亮的石板中央刻画着繁复的、非日月非星辰的诡异图案。广场周围,已聚集了数百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穿着类似的麻衣,面容带着和那少女相似的、近乎剔透的平静和一种隐隐的亢奋。他们低声交谈着,那种古老的语言如同潮汐般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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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和老葛被安置在广场边缘的一处石台上,视野极佳。没有人过多注意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投向天空。
甜香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
突然,一声穿金裂玉般的鸣叫划破长空!
一道绚烂的光华从远山后疾飞而来,那是一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鸟,羽色如熔金流火,长尾摇曳如霞光——鸾鸟!紧接着,另一侧,清越高亢的鸣叫应和,通体璀璨、尊贵无比的凤鸟翩然而至,双翼展开,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小半个广场。
人群发出了压抑的、充满敬畏的欢呼。
鸾凤开始盘旋,它们的飞行轨迹暗合某种玄妙的韵律,鸣叫声交错,竟真的编织成一首非人世所能有的、恢宏又迷离的乐章。百兽从四周的山林里走出,虎豹温顺,鹿狐安宁,静伏在广场边缘,仿佛也在聆听。
这就是……鸾歌凤舞?不绩不经,不稼不穑的根源?
陈遂沉醉在这超越想象的神迹中,几乎要忘记一切。但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广场中央那图案的几个关键节点,不知何时,悄然站立了几个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他们穿着更隆重的白色祭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彻底的、空茫的平静,仿佛神魂早已离体。
那带路的少女,也站在其中。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天空中交织飞舞的神鸟,嘴角竟含着一丝恬淡的、满足的微笑。
一种强烈的不安猛地攫住了陈遂。
鸾鸟的歌声陡然变得高亢尖锐,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渴求和催促。凤鸟的舞姿也更加急促,羽翼扇动间,点点璀璨的光尘洒落。
下一幕,让陈遂的血液瞬间冰结。
其中一个白衣青年,缓缓地、自己抬起了手臂,露出手腕。旁边一位长者(他脸上带着神圣的庄重)握着一柄黑曜石匕首,动作轻柔却毫不犹豫地划过——
鲜血,灼目的、猩红的鲜血,滴落在下方石板诡异的凹槽里。
不是一滴两滴,而是汩汩流淌。
那青年身体晃了一下,脸上的空茫变成了某种极致的、近乎迷醉的潮红。他非但没有痛苦,反而像是感受到了无上的喜悦。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石槽如同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那温热的奉献。鲜血蜿蜒流淌,迅速填满图案的沟壑,那原本黯淡的符文骤然发出暗红色的、不祥的光!
天空中的鸾凤发出了无比欢愉的尖鸣,它们的羽毛光华大盛,舞姿更加狂放,洒落的光尘几乎如同骤雨。而随着这光尘落下,广场四周那些异色的谷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加饱满、更加绚烂,那奇异的甜香爆炸般弥漫开来,浓得发腻,钻进每一个毛孔。
陈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了嘴。
这不是祭仪。
这是喂养。
以最纯粹的血脉生灵为牺牲,喂养所谓的神鸟,换取它们操控百谷生长的力量!
那枚贴着他胸口的玉圭,此刻冰冷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盼姓”——原来这姓氏并非荣光,而是烙印!是祭品的烙印!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广场中央那个少女,她正缓缓抬起自己苍白纤细的手腕。持匕首的长者走向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完成神圣职责的肃穆。
鸾鸟在她头顶盘旋,发出急不可待的啁啾,美丽绝伦的眼瞳里,倒映着下方即将涌出的鲜血,那里面没有神性,只有一种被豢养熟了的、贪婪的食欲。
“不……!”陈遂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所有碎片的线索在此刻拼凑成最恐怖的图景:所谓“食谷”,他们本身就是谷!所谓“乌托邦”,整个载民国,不过是一个被精心培育、循环不休的——
巨大祭品农场。
那少女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在那极致的不祥与恐怖中,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近乎悲悯的微笑。
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我们。
黑曜石匕首的冷光,映上了她腕间细腻的皮肤。
那微笑像一枚冰针,刺入陈遂的眼底,直贯脑髓。所有的学术好奇,所有踏入圣地时的眩晕,瞬间被这微笑里蕴含的巨大、非人的平静击得粉碎。
他不是闯入了一个乌托邦,他是跌进了一个消化腔。
“老葛!”他猛地去抓身边的向导,手指却捞了个空。
石台下方,老葛竟不知何时已双膝跪地,那张饱经风霜、惯看生死的脸上,此刻溢满了一种孩童般的痴迷与渴望。他仰望着盘旋的神鸟,鼻腔大力抽动着,贪婪地呼吸着那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空气,嘴角甚至淌下一丝涎水。他彻底被这地方的气息俘获了,驯化了。
陈遂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他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凤鸟发出一声格外清越悠长的鸣叫,压过了鸾鸟那贪婪的催促。它的羽翼洒落的光尘格外密集,如同降下一场璀璨的暖雨。
持匕首的长者动作微微一顿,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他没有立刻划向少女的手腕,而是刀尖微转,指向了石台之上的陈遂。
全场数百道目光,那些空洞的、狂热的、平静得可怕的目光,霎时间齐刷刷射向他。包括那个少女,她依旧微笑着,黑眸深不见底,像是在欣赏一幕早已注定的戏码。
“外来的…新鲜的…”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从长者口中吐出,不再是那种古语,而是一种扭曲破碎、却勉强能懂的汉语,带着一种品尝美味般的咂摸感,“盼姓之血…固然纯粹…但异乡之魂…鸾凤…亦尝新鲜…”
嗡的一声,陈遂的头皮彻底炸开。
他们不是祭品!至少,不全是。他们是圈养的,是主粮。而他自己,这个意外闯入者,成了那道被端上神坛的——开胃点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遂猛地向后踉跄,手忙脚乱地去抓身边任何能充当武器的东西——只有那台沉重的笔记本电脑。他把它死死抱在胸前,像一面可怜的盾牌。
“不…我不是…”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在这宏大的乐舞和无数沉默的注视下,微弱得可笑。
那长者似乎觉得他的挣扎很有趣,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慈悲的、却无比残忍的弧度。他不再看陈遂,而是重新转向少女,黑曜石匕首稳稳落下——
“嗤!”
极轻微的一声。血珠沁出,汇成细流,滴入石槽。
少女身体轻轻一颤,脸上的微笑愈发灿烂、空茫,一种极致的、献祭般的狂喜笼罩了她。她的血让那石板图案的红光陡然大盛。
天空中的鸾鸟发出一声满足到战栗的尖鸣,猛地俯冲下来,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陈遂。
完了。
陈遂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鸟类扑翼带来的、带着异香的狂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能看清那华丽羽毛下尖锐如钩的喙,以及那双眼睛里纯粹的、食欲灼灼的光。
他死定了。会像一只虫豸般被啄食。
千钧一发之际——
“锵!!!”
一声完全不同、撕裂般的锐响,猛地刺破了鸾凤和谐却诡异的乐章!
是金属刮擦岩石的刺耳噪音!
一道黑影从广场边缘的某处屋舍顶上暴起,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凌空撞向那只俯冲的鸾鸟!那似乎是一架……无人机?简陋、粗劣,焊接着奇怪的金属片,与这片“上古桃源”格格不入!
砰!
沉闷的撞击声。鸾鸟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痛呼,绚丽的羽毛被撞得四处飞散,它猛地拉升高度,漂亮的金色眼瞳里第一次出现了被打断享乐的愕然与暴怒。
整个广场死寂了一瞬。所有载民脸上的平静第一次被打破,出现了茫然与无措。那狂热的仪式节奏,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干扰硬生生掐断。
持匕首的长者猛地抬头,看向无人机袭来的方向,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疑不定的震怒。
陈遂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顺着那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屋舍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影。矮小,佝偻,披着一件肮脏破旧的兽皮,与周围洁净的载民截然不同。他手里抓着一个简陋的控制器,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瘢痕,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
他张开没剩几颗牙的嘴,发出嘶哑的、用那种古老语言咆哮出的吼声,陈遂听懂了其中几个破碎的词:
“…够了…!循环…复仇…!”
那身影吼完,猛地朝陈遂挥手,动作激烈地指向峡谷入口的方向——那是来的路!
他在让自己逃!
没有任何犹豫,陈遂爆发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翻身滚下石台,甚至顾不上摔得生疼的膝盖,连滚带爬地朝着那裂缝冲去!
身后,鸾凤的惊怒鸣叫撕裂空气,载民们似乎从怔忡中反应过来,发出混乱的、意义不明的呼喊。甜香依旧浓郁,却混入了惊惶的味道。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裂缝就在眼前!
他一头扎了进去,将自己重新投入阴冷与黑暗。身后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翡翠盆地”,那歌舞升平、百谷所聚的“载民之国”,此刻在他眼中,已彻底化为一张咧开的、流淌着蜜糖与鲜血的巨口。
而他,刚刚从它的齿缝间惊险逃生。
冰冷的河水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觉得无比安全。
一直跑到几乎窒息,肺叶像要炸开,他才敢扶着湿滑的岩壁,颤抖着回头。
那道裂缝出口,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变成一道狭窄的光线。没有人追来。
只有那甜腻的、罪恶的异香,如同幽灵般,依旧丝丝缕缕,缠绕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
他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怀里那台救了命的笔记本电脑外壳已经碎裂。
他颤抖着手,摸向胸口。
那枚刻着“盼姓”的玉圭,依旧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
它不再是通向学术荣誉的钥匙。
它是一个烙印。一个来自古老地狱的、冰冷而恶毒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