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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原来是鼎鼎大名,人称青面鬼的李三,据说此人轻功很好,只要有人肯出大价钱,他什么都能做。李三被送到巡捕房后,大量无头案件都宣告侦破。
纪云峰在卖报小童手里买了份报纸,看到头版头条就是李三被抓的新闻,巡捕房把大部分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说警探们是多么多么英勇,不顾生命危险保护日本领事馆。报纸还没看完,井上手捧鲜花,拎着很各种水果走了进来。
“纪先生,我知道您不收礼物,但是感激之情难以表达,这些鲜花和水果请一定收下,代表我的心意。”
纪学礼迎了上来,接过东西,说道:“井上先生客气了,我们在租界也多亏您照顾,帮点小忙都是应该的。这礼物我收了,让孩子们去洗洗水果,我们边吃边聊。”
纪云峰少年意气,拿着报纸给井上看,对巡捕房大包大揽的行为表示愤慨。井上看不太懂中文,微笑道:“是我让他们这么报导的,还是不想跟英、法那边对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国家之间的外交,跟人与人之间相处没两样,相敬如宾才能长久,有些事都当看不见更好,哈哈哈......毕竟是板垣他们先拿走了人家的钻石,死了两个也算补偿,大家扯平了,最好谁都不要再提。”
纪云峰之前一直认为井上是个媚上逢迎,趋炎附势的软骨头,现在看并非如此。各国都在争抢利益,稍有不慎就会擦枪走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先沉不住气,就失去了全局主导权,在不服就干的年代,忍耐反而是最稀缺的品质,井上就是那个最适合斡旋的人。
纪铁勇端上一盘水果,摆在井上和纪学礼面前,然后又倒了两杯茶水放在桌上。井上盯着茶杯,眼神突然有些落寞,叹了口气说道:“初来中国时,我对这边粗矿的茶文化还有些不习惯,虽然日本茶道来自中国,但却在日本发扬光大,没想到产茶之乡反而越发简化了,我在这里很久才逐渐适应了简单的沏茶方法,谁知这份简单却让我眷恋,人如果能活得简单该多好......纪先生,我一是来表示感谢,二是来道别的,日本领事被调回国,他也同时申请将我一起调走,事发突然,我也是昨天才刚得知,心里真有些伤感。”
纪学礼内心一颤,问道:“这个案件不是顺利解决了吗?怎么还要掉你们走?”
“哎呀,日本内部一直有分歧,主战派这次占了上风,天皇要派更激进的人来,这次事件死去的板垣就是来接手中国事务的,结果不明不白被杀,更引起上面的重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一届商人,想安安稳稳做点生意,真是困难。”
“可是没有了井上先生的照应,我们这房子怎么办,还能继续租吗?”
井上回答:“法国领事要卖掉这栋房子,先生可以买下来,如果不喜欢这些激进派,我劝先生还是换个地方,到英、法租界那边更好。我知道先生没太多钱,一心行善,所以跟法国领事打了召唤,只要您愿意,随时可以到那边去,只是房子可能小些,不是独门独户,是联排合住的那种。”
纪学礼以为案子告破,还能在日租界拖延一段时间,结果还是没能阻挡大势,该来的早晚要来。于是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井上的提议,并表示感谢。
最后,井上请求纪学礼给自己算一卦,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他对纪氏父子的能力深信不疑,原来笃信天皇的他,也在一次次打击中产生动摇,此消彼长,让他产生了临走之前必须算一卦的念头。
纪学礼很开心的答应了,根据井上提供的生辰八字,他之后的事业做得很大,总有贵人相助,顺风顺水,但唯一的前提是,要背井离乡,无法将家人带在身边,要忍受思乡之苦。育有一子养老,会经历两段以上的婚姻,晚年比较安详。
井上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现在正经历这样的生活,在中国有你们这些贵人相助,虽然忙碌,但很受重用,本以为这次回到家乡,不用再出走,看卦象也由不得自己。人这一生呀,说不上好与坏,只能看自己的心,只要心里释然,什么样的生活都能接受。”
井上站起身,向所有人深鞠躬,很久才直立身体,眼睛里早已含满泪水,他知道这一别将是永别!纪学礼也大受感动,眼圈湿润,回敬一礼。
几天后,四个人举家搬迁到法租界,跟房东交涉时才知道,井上已经预付了三年的房租,并签署了十年不能涨价的合同。纪学礼手捧着这份合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仰望天空,心中默念:祝福井上宁远日后一切安好!
自从住进新公寓,不方便对外占卜,流失很多老客户,纪学礼经常埋头在书房里,很少与外界接触。为了补贴家用,不得已,纪云峰只能沿街叫卖,给人算卦,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有时生意实在不好,四口人吃不上饭,铁勇和铁强两兄弟只能重操旧业,偶尔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起初纪云峰还坚决反对,但见父亲漠不关心,家里生活水准每况愈下,他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铁勇和铁强错过了读书的最佳年龄,十几岁才开始学习识字,感觉非常吃力,经过纪云峰持续不断的耐心教导,最后勉强能读懂报纸上的简单文章,对其他知识分身乏术,竖起了白旗。
纪云峰并未对二人勉强,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不足,只要保有努力上进的心,做什么并不重要,他唯一担心的是父亲,日渐沉默寡言,面容憔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纪学礼回顾一路走来的人生,起初是靠家里分得的财产过活,后来以占卜为生,最后靠井上接济,他不过是想安稳搞搞学问,总要先填饱肚子面对现实,满心的忧愁和无奈。人过中年,即不愿参与政治,又不想经商捞钱,一身才华无处施展,自己也不知道该过什么样的人生。
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可能一直栖居在小公寓里,也该是为自己打算的时候,纪学礼坐在椅子上,仰头长叹,又拿起父亲留给他的烟斗,抽了两口,有些苦涩味道,他咳嗽几声,感觉索然无味,在桌角磕净烟灰,又用手帕擦拭起烟杆。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了传承和永恒的概念,这烟斗就是传承,代表了对父亲的崇敬和爱,可自己百年后这烟袋又当如何?跟着自己一起陪葬?还是被人随手扔掉?学过的知识也一样,短短几十年人生,能领悟的学问十分有限,很多没有名气的人,即使留下好作品也无法传世,早晚随着自己入土而灰飞烟灭,这样的结局令人万分绝望。生下来就为等待死亡,这中间的过程难道真的毫无意义吗?
纪学礼感叹,如果人生能永生该多好,可以毫无顾忌的吮吸知识,可以将所见所感串联成片,可以记录所有遗失的美好,可以累积起无法想象的智慧......人可以永生吗?也许可以,也许不行,为什么不去探究一下,追求永恒难道不是求学者的终极目标吗?
纪学礼想到这里头脑开始清晰起来,他知道历史上很多帝王追求永生,无一例外全部失败,西方炼金术也只是噱头,任何人都无法保持肉身不老不腐,想要永恒,首先要解决肉身衰老问题,或者寻求肉身之外的东西。他相信一定有几百岁的人存在,只是不容易分辨,也不会自我暴露,所以这方面的探索任重而道远。
傍晚时分,饭菜已经上桌,今天是纪学礼的生日,小哥仨本来想给父亲一个惊喜,花掉手里全部积蓄,在洋人的蛋糕房里买了小蛋糕,想大家一起开心开心。谁知纪学礼趴在书房里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只是摆摆手让他们把门关上。
三兄弟不想独自享用蛋糕,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纪学礼仍不出来,推门去看时,屋内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纪学礼已经从书房另一边的露台走下了楼梯。
三兄弟不敢质疑父亲,因为他们知道,父亲有自己的规划和想法,深不可测,不说出来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没必要非去问,惹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