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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贾世玉娶回林青玉。新婚之夜,他二人于沉沉中睡去。
忽然间,林青玉就见自己掠过千山万水,正或高或低飞于高空,吓得紧闭双眼,双手抱头。半晌,才有所知觉——双脚落地了,便睁眼四下环顾,只见脚底前方云海翻涌,一旁西侧是一方水河,临岸有一巨石矗立,上面镌刻“三生石”三个錾银大字,石旁伫立一僧一道。
僧道二人对林青玉视若无睹。那僧人说:“那个蠢物曾以玉质现世,以为钟鸣鼎食人家能坐享一生。不料最终才知富贵之中也有美中不足、意底不平之事。尤其是那草木姻缘与仕途经济。
道人说:“因此上,他心有不甘,欲了却前生木石前盟,让绛珠仙子之泪聚散有期,与神英侍者再叙前缘。”
林青玉听了这一番话,心想这僧道的模样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部电视连续剧中见过,不由得心生奇怪,便朝三生石走去。
僧人又说:“果真如此,也就罢了。可人间是非多之又多,他二人终能如愿以偿吗?怕只怕今生反是神英侍者为她流泪了。虽说当下已改朝换代,但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为故乡。再者,世上女子及妇人哪个不钟情?即便不得情,也会于心内情思缠绵。一旦沾上‘情’字,便自困于‘樊笼’,或深陷‘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中——作人母既满洒春晖,为人妇又暗吹朔风。所以,一切深源于女性终极所需之情。泰极否来、否极泰来,他二人到底不能‘了’了的。”
道人说:“且不论其它,只将他二人姻缘抛向红尘俗世,自去体验一番吧!”
僧人说:“前生将蠢物幻化成鲜明莹洁美玉,人衔它诞生。今世再如此,怕是十分荒唐。不妨将它缩小,变成肤痣,附神英侍者左眉里,生于薄祚寒门之家。”
僧人说罢,道人仰天大笑,僧人也仰天大笑,二人向云海深处走去。
林青玉望他二人渐走渐远,周围又无旁人也无路径,前方一片云海茫茫,惊慌里想到贾世玉,便急地一面高喊:“等一等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世玉!世玉!”一面慌不择路也踩踏云朵,欲紧追僧道。不料,一脚踏空,猛地从高空坠落,“啊!”地一声,她从中惊醒,所梦都已忘却。再一望窗外,天亮了。那屋外亮光透过粉色窗帘,渗漏了进来,当即便被一帘光亮吸引,顿感温馨氤氲于心,竟一时陶醉了。忽又想起今日需早起,忙轻唤贾世玉起床。
“起来了。”林青玉说道,“快起来。”她见他未醒,便轻轻地推了推他。
贾世玉近两日因婚事未作歇息,昨夜又睡得迟,今早正睡得酣,忽被她忧了睡意,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翻了一个身,背对她。
“赶紧起来了,你同学今天要回去,我们得去送一送。万一他们没有走,先来我们家,敲我们的门,我们还在床上睡着,他们在门外等着,我们多难为情,他们也尴尬。”林青玉说着,心里顿生丝丝委屈。
贾世玉听她说起同学,似乎有些道理。于是,掀开被角,一骨碌起了床。
及至安排同学入住的酒店,是上级单位开的,住宿费低,又干净。贾世玉向前台一位有点眼熟的职工家属打听:“昨晚戴小全带过来的人住在哪个房间?”
“嗯……他们好像退房走了。”那女前台思忖片刻说道。
话音刚落,贾世玉抽身离去。林青玉立即尾随了去。却见他一步快似一步,便小跑着跟上前,说:“你慢点走,等等我,我跟不上你了。”
贾世玉咬着牙,黑着脸,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往回走。
林青玉噙住一瞬间涌上来的泪水,不由得放慢脚步——她已有两月的身孕了,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又究竟怎么了,忽然之间,竟成了这样。
他二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在人来车往的街面上。无人知道他是新婚第一日的小夫妻,只当是行色匆匆的陌生小男子、陌生小妇人。而陌生小妇人羞怯地低着头,不断地快速地用大拇指拭去流下的泪水。
“今天起得早嘛。”贾世玉才过拐角,不期遇见他同事,同事笑着说道。此人就住在隔壁,他二人之家紧挨着,贾世玉家在最外头,他家在中间,最里头还有一家同事。因这两位同事去年完的婚,所以拐角尽头的四间公房和一间用作单位厨房的公房,他们各用了两间,只剩下一间。如今贾世玉用了它。先时,这间房又脏又破,无可奈何里,他和哥哥一起,抡锤使斧砸掉了十分坚固的灶台和烟囱,将它硬改成婚房。仅请人简单做了吊顶。另又依附山墙搭了个矮小简陋的披房,作了自家的厨房。
“你什么时候家来的?”贾世玉碰见同事,即刻满面含笑。
“昨晚本来是要喝你的喜酒的,哪晓地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堵车,到家晚了。”同事遗憾地说道。
林青玉眼瞅着要到家了,却未料到在拐角处碰到他同事,便红着眼低着头,生怕别人望见她脸上的泪痕。于是,便加快脚步,打开家门,一头钻了进去。
贾世玉他们正说着话,恰好又有一位同事从宿舍楼下来,喊他们一齐去了早餐店铺喝稀饭吃煎粑。
“这粑粑味道不错,你尝尝。”贾世玉带回三块白萝卜馅面粉煎粑,他见林青玉双手抱头,伏在书桌上,心里自知地说道。
林青玉有心不吃他带回的食物,可肚腹竟已饥肠辘辘了,且今日又要起火过活,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和换下的脏衣都要她自己一点一点地清洗和收捡。想到此,她缓缓地抬起头,捏起一块,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贾世玉立于桌边陪着,一边告诉她,粑粑是老职工内人做的,他家开了个早餐店铺,同事们常去光顾。且又向她倾诉,前日夜里几乎未睡,昨日凌晨一点钟不到就去迎娶她了,半途司机又走了神,竟跑错了路,误了半个多小时。
林青玉吃着听着,心里的那点难过和伤心倏地消失了。见她神色缓和,贾世玉骑着她陪嫁的女式自行车,去菜市买菜了。见他离去,她便大口吃粑。吃罢,立即出了房,走进陋小不堪的厨房——一张新打的小饭桌倚山墙而搁放,桌面有两三道肉眼可见的炸裂的缝隙,桌下四个方凳;煤气灶放在踞短了四条腿的课桌上;崭新的气罐摆在它近旁。她将可洗之物皆清洗了一遍。贾世玉归来后,又将灶台包装拆了,接上气罐。
琐碎忙碌里,不觉着一日就过了去。
第二日,他二人睡至日上三竿方起床。林青玉才恢复体力,二人清闲了一日。第三日一早,他二人赶往贾世玉老家。原来,林青玉听他平日说过,祖父生前对他的种种疼爱,便向他建议“爷爷不在了,你现在成了家了,就应该带着我去祭拜他,也算是孙子和孙媳妇的一片心意。正好也去看看奶奶。”贾世玉听罢,欣然携她动身。
及至老家,只见佟香莲在家里。她未料到本是新娘回门的第三日里,孙子携孙媳妇归来,十分欢喜。林青玉上前递与她四十元钱,说:“奶奶,给你几十块钱,你自己买些东西吃吃。”
“这妹,给钱给我作莫事,我不要,我不要。”佟香莲极力推让。见她不接,林青玉抓住她骨瘦如柴的一只手,强塞与了她。
贾世玉见时间不早,即将中午,忙独自去村头店里买香烛冥镪。这时,贾华红从外玩来,她见小哥离去,堂屋只有小嫂一人,便笑说:“姆妈讲了,家具是一早找人打了,不然看到你寄来的信,家具就不打了。”林青玉一听,心想这分明是挑衅我,可我确实上了当能说什么呢,便未说话。贾华红见她不作声,又说:“刚开始家里头来了信,还不知道是哪个写的,一看信封上的字,我们以为是哪个小学生写的,字那么丑。结果没想到是你写的。”说罢,故作笑态“哼哼嘿嘿”了两声。
林青玉听了,心头一气,欲发作又不好发作的——想想自己所写字迹确不娟秀。
贾华红见她又未说话,又几分得意地说:“我们村上的秀秀嫁婆家的时候,家里陪了一个大摩托车。”
林青玉望了望贾华红,又听到那分明是婆婆与姑子串通一气的话语,气得顿时更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些人真好笑,我家没提任何要求,没收你家一分钱,现在反而说我没陪嫁品摩托车。”想到此,觉得没必要和这样的人、这样的话争长短,且自己一早就告戒自己了,将来定做个别人家的贤良媳妇。
正在这时,贾世玉来到门口,放下祭品,走进堂屋先倒水喝了,又去小屋找来一把镰刀,欲携林青玉上山去。林青玉望他来了,似见到一股神奇力量,不由得将刚才的不快弃至爪哇国,欢喜地跟在他身旁,随他祭祖而去。贾华红也跟了去。
上山途中,贾世玉紧牵着林青玉。只见山上翠竹修长参天,蔽日遮云,一条上山之路蜿蜒不平向深处去。他三人喘吁吁地登上山顶。顶上平坦如地,一半是茶树,一半是坟墓。山上极目远望,群山郁郁葱葱,旷静幽壮。
贾世玉走至祖父坟前,俯身割了青石碑前的一片杂草,燃香焚纸,携林青玉跪拜在地,共祭祖父。林青玉默默祈愿“爷爷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贾世玉默默忆起昔日之事——当年他去探望病中住院的祖父,祖父从内兜里掏钱与他。那一张折了几折的十元钱,是大姨才留下的。可祖父惦记他念书捉襟见肘,便不舍得用,趁大姨离去后才取出,强与了他。他哪里要得下去,忙去医院门口水果店里买来葡萄。可祖父哪里舍得一人独吃,便先剥了一颗递与他吃,却不想他一把夺过它,狠狠地砸在地上。祖孙二人一时皆沉默了。祖父只当孙子嫌弃自己邋遢,孙子只当祖父拒绝自己芹意。两月之后,祖父从火桶上跌落,倒地而亡。从此,他悔不当初,却又无可奈何了。
祭罢,他三人原路下山。傍晚,贾诚下班归来,他按李芝媛之意——先由她在小儿子跟前说,后再由他在儿媳妇面前说——将来他们要置房子,家里只资助一万元。贾世玉对母亲言听计从,素来知她勤俭持家,心里岂存半个不字,更何况母亲又讲了一些她担忧哥哥的心事。林青玉听罢公公所言,未说话,只是望着他端坐于木墙下布沙发上,心里想:“世玉到底骗了我,他们家言而无信了。当初说好的事直接就过去了。结婚时还拿房子骗我说‘安居乐业’,意思说家里将来要弄房子。我知道置办房子是大事,而结婚只是个形式,可多花也可少花,所以我们结婚已经节俭得不能再节俭了。现在看来,我被世玉骗了,他是了解父母的。”想罢,又想到终是母亲说的不错,领了结婚证,世玉家便不会置办一套小房了。如今既然已被哄骗,那就吞下去不作声,只望这个“一万资助”不是欺骗。她方才明白,公公此前为他自己买回摩托车,却对自己说“安居乐业”的用意了。
第四日,他二人返归到家。贾世玉未作停留,事业心极强的他抛下新婚妻子归岗而去。一天傍晚时分,林青玉在门口的杂草碎石空地上,在自己动手搭成的晒衣服的竹架前,望着那西落的阳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莫名萌生一丝丝悔意,禁不住地想家了,却又知无法回头了。
大凡老者皆有尘世期盼——亲睹孙媳妇及重孙方才心满意足。那年逾七旬的佟香莲便是如此。因说过“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看见孙媳妇的那天。”的话,如今得见贾世玉娶了妻,孙媳妇又不曾嫌她年老,便心心念念欲去莲花城,到孙子家中望上一回。于是,半月后,李世圭和裴贝琪带她来到贾世玉家里。及至他家已下午。李世圭见兄弟不在,便向林青玉略叙了奶奶心愿之后,与裴贝琪离去了。
林青玉素来喜欢佟香莲的亲切与甘为儒子牛的母性,便倒水让座。她祖孙二人一个絮絮叨叨讲述贾世玉,说是他在自个儿背上长大的,又说他从小爱哭的旧事;另一个一面织婴儿衣,一面倾听。晚餐简单地吃了。晚上她二人早早地睡了。
次日上午,林青玉携佟香莲去了菜市,买了猪肉、饺皮等食材,又携她街上逛了一逛。那佟香莲一路前行颤颤巍巍的,却是十分欢喜。回到家中,林青玉搬出靠背椅,让她坐在厨房外门口,一面歇歇,一面看自己做事,不至于无聊。佟香莲一面望着孙媳妇洗菜、剁肉、调馅、包捏饺子,一面絮叨往事,说:“还是在你家自在些,在你大姨家受拘束,你大姨一次都没有带我上过街。”林青玉听了,未作言语,笑了笑。
这林青玉不善饮食之事,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方才勉强把两碗热腾腾的水饺端上饭桌。食毕,因厨房无碗柜,她只得将剩下的生饺与洗净的碗筷搁在饭桌上。
因上街出了汗,下午林青玉和佟香莲各自同时洗了澡。佟香莲在房内“擦澡”,林青玉在厨房角落的澡帐里洗了。那厚厚的澡帐是她母亲用白塑料布定制的,要她带了来。她见天渐凉,无处洗澡,便在墙上钉了两根铁钉,牵拉起一条松垮垮的线绳,用竹制衣架夹住澡帐四角,方才有了洗澡之地。洗罢,却在清洗脏衣时不见佟香莲的贴身内裤,便问她。
佟香莲说:“我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