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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晚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青瓦屋檐，细碎的白瓣打着旋儿坠在黛色瓦当的螭吻纹上。檐角铜铃在夜色里轻颤，青铜铃舌磕碰内壁的声响混着远处池塘的蛙鸣，在湿润的空气中荡开层层涟漪。
花朵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裾上绣的忍冬纹，凸起的绣线蹭得指腹微微发烫，青碧色的丝线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是把银河的碎屑织进了春衫。
庭院里的流萤忽明忽暗，磷火般的光点掠过石阶缝隙里新冒的蕨草，像是被谁撒落的星辰碎屑，有几只落在她发间的素银簪子上，颤巍巍的光斑映得少女圆润的面庞时隐时现，连鼻尖沁出的薄汗都染上了月晕。
貔貅见没有需要自己效力的地方，鎏金兽瞳扫过朵朵攥得发皱的裙角，暗叹着缩回水晶印章。
团团腰间挂着的青玉环佩随着他晃腿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十二枚玉连环撞在竹节纹腰带上，如同山涧清泉叩击石磬。他捏着片柳叶在指间转得飞快，叶脉里的汁水在月光下凝成细线，叶尖残留的夜露甩出细小的光弧，“开市那日，天街七十二道坊市都会挂起九连珠琉璃灯，你可见过整条街的灯笼都浮在半空？”他忽然压低声音，圆溜溜的杏眼在月光下泛着狡黠的光，“那些灯笼会跟着灵兽的鼻息飘动，若是有灵兽朝你吐气——“
“会怎样？”
花朵朵往前倾了倾身子，绣着兰草的衣襟扫过石阶上的青苔，沾了夜露的丝帛泛起深色水痕。她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仿佛要顺着喉咙跳出来，耳后碎发被鼻息吹得轻轻摇晃。
庭院角落的桃桃正在追逐自己的尾巴，雪白的绒毛在夜风里蓬成毛团，连带起几片零落的桃花瓣，绯色残瓣粘在尾尖，随着腾跃划出俏皮的弧线。
团团忽然把柳叶往空中一抛，叶片打着旋儿落进廊下的青瓷鱼缸，惊得睡莲叶下两条红白锦鲤摆尾游开。釉色温润的缸壁上，柳叶的倒影与游鱼交叠成水墨。
“若是被灵兽相中，它们会绕着你的影子转三圈。”团团说着竖起三根手指，指节处还沾着柳树汁液的青痕，“不过嘛……”他故意拖长尾音，看着朵朵急得揪住裙摆的手指节发白，指甲在月光下泛出贝壳似的珠光，这才慢悠悠补上：“这百年间也就三人得过这般机缘。”
“那……那我……”
花朵朵咽了咽口水，喉间泛起桂花蜜的甜香，舌尖不自觉地舔过下唇残留的糖霜。她低头看向自己洗得发白的裙角，槐米染就的鹅黄色已褪成月白，忽然想起午后帮厨时蹭上的灶灰还藏在袖口褶皱里，慌忙将双手藏到身后，腕间银镯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
“万一有灵兽喜欢你，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那天去天街看看，才能知道，会不会有灵兽喜欢你啊。”
夜风忽而转急，卷着零落的桃花瓣掠过青砖地面，细碎的花粉在月光里织成金雾。花朵朵感觉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惊起几只栖在梧桐树上的夜鸦，黑羽掠过月轮时投下细碎的暗影，鸦鸣撕开春夜的静谧。
“团团，你那天要是去的话，一定要捎上我啊，看在我们这么有交情的份上。”
花朵朵拿出最诚挚的眼神，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瞳孔里跳动着未灭的流萤光点。
团团晃动的足尖勾起夜风，云头履上金线绣的缠枝纹掠过石阶缝隙里新开的二月兰，将几星淡紫花粉抖落在青苔间。
“不能让绵绵知道这件事情。”
团团突然退后半步，腰间玉佩撞在石栏上发出脆响。他歪头盯着廊柱投下的阴影，像是要透过青砖看清什么，后颈碎发被夜风掀起，露出颈侧淡青的血管。廊檐滴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斑点，蜿蜒成隐秘的纹路。
朵朵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团团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月光恰好偏移半寸，照亮他向来含笑的面庞上难得凝重的神色，唇角梨涡被阴影填平，竟显出几分陌生的凌厉。
“记住……”团团转身时衣袂带起的气流惊散了流萤，松绿锦缎下摆扫过石阶沾了苍苔，他腰间垂着的五彩丝绦在月光下划过流丽的弧线，“不能让什么人知道。”最后几个字飘散在夜风里时，人已消失在月洞门外，唯有石栏上残留的柳叶汁液泛着微光。
廊下的青瓷鱼缸忽然泛起涟漪，惊醒了睡莲下沉眠的金鲤。花朵朵数着更漏声站起身，木屐踩过青苔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鞋底雕着并蒂莲的凹痕里嵌进几粒细沙。她望着东厢房窗纸上透出的暖黄烛光，夜风送来断续的哼唱声，混着桃桃追逐流萤时的脆响，在春夜里织成柔软的网，将少女怦然的心跳裹进朦胧的期待。
回到厢房时，月光正斜斜铺在榆木妆台上，木纹里嵌着的金丝在月华下流转。
花朵朵轻轻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陈旧檀木的气息裹着墨香扑面而来，她小心取出压箱底的彩笺，洒金纸面映着烛火漾出碎金般的光晕。
桃桃跳上妆台时碰倒了青瓷笔洗，清水在月光下蜿蜒成细小的溪流，漫过菱花镜边缘。
花朵朵慌忙用帕子去接，素绢上绣的粉蝶霎时浸成深色，却见水珠顺着木纹渗进抽屉夹缝。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抽屉深处，摸索了一会，指尖触到个冰凉的物件——是青铜镇纸，雕着憨态可掬的瑞兽，狮尾卷着如意纹，爪下按着卷云。
夜风穿堂而过，惊得案头烛火猛地摇曳。花朵朵望着镇纸上斑驳的铜绿，忽然觉得那瑞兽的眼睛在烛光下眨了眨，兽瞳处的铜锈恰似流转的眸光。她揉了揉眼睛再要看时，桃桃正巧跃上肩头，蓬松的尾巴扫过颈侧，带起一阵桃花香的风，粉白肉垫按在少女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