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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示的吠声在喉间转了个弯，桃桃突然折身冲向主屋。爪尖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锐响，惊得竹丛里的纺织娘噤了声。
桃桃慌不择路的直接从门中穿了过去，将木门撞得叮当响，花朵朵院中的花灯，就再也没有熄灭过。
床榻上的花朵朵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缕乌发散在杏色枕巾上，随着气息微微起伏。桃桃绕着拔步床转了三个整圈，琥珀色的眼睛始终盯着微微颤动的窗纸。
露水凝结在爬山虎叶缘，将暗红藤蔓染成墨色。桃桃伏在回廊转角，湿冷的青砖透过腹部绒毛传来寒意。它耳朵不时抖动，捕捉着方圆十丈内的细微响动，西墙根蚯蚓拱土的沙沙声，正厅梁柱因温差产生的细微爆裂声……
桃桃的尾巴缓缓绷直，利齿在黑暗中泛着森白冷光。
老槐树的虬枝在月光下投出鬼爪似的影，其中一根枝桠突然不自然地颤动。一片枯叶打着旋儿坠落，触地的瞬间，树后倏然探出半张苍白的脸。
乱发间垂落的五色丝绦已褪成灰白，发梢缀着的玉铃铛却光洁如新。月光掠过他青灰色的下颌，映出唇角凝固的古怪笑意。躲在树后的身影忽然缩回，惊落几片沾着夜露的槐叶。
“它没有跟上来。”
少女的嗓音裹着蜜糖似的甜腻，一切并没有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脸上闪过无法忽视的落寂，发出的声音，哀怨无比。她半个身子仍藏在树后，杏色襦裙的裙裾扫过苔藓，将夜露碾成细碎的光点。
树后的阴影里传来窸窣响动，少年屈指弹开爬上手背的潮虫。他玄色劲装的领口绣着暗纹，细看竟是上百只振翅的银蛾，随着呼吸起伏宛如活物。”真是赚了，好有意思啊……”他舔了舔开裂的唇瓣，“那只狗还会穿墙。”
少女忽然踮脚跃上树根，绣鞋尖缀着的珍珠在夜色里划出莹白弧光。她腰间悬着的鎏金香球叮当作响，溢出缕缕伽楠香的青烟，惊得藤蔓间的粉蝶纷纷坠地。
少年盯着回廊下的桃桃，舌尖舔过开裂的唇瓣。他玄衣上的银蛾暗纹突然鼓动，仿佛嗅到血腥气的活物。
少女的轻笑飘散在夜风里：“呵呵呵呵，是的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真的是好好玩啊，那我们今晚吃什么？“最后半句被瓦当坠落的露珠打碎，唯有老槐树皮上新鲜的抓痕见证这场闹剧——那痕迹形似兽爪，却带着人类指甲的弧线。
少年侧耳听着远处隐约的梆子声，“先回去想想吧。”
两人身影倏然模糊，像两尾游鱼滑入深潭。
晨雾未散的庭院里，花灯树舒展着铜钱状的叶片，每片叶子边缘都凝着细碎的露珠，在熹微晨光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花朵朵握着青竹柄的铜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壶身上斑驳的鱼鳞纹。水流从壶嘴倾泻时，她忽然注意到树干表面布满细密的爪痕，像是某种小兽经年累月磨爪留下的印记。
“这些水渍……”
花朵朵喃喃自语，看着浇透的土壤表面迅速渗出水渍，竟呈现出淡淡的胭脂色。正待俯身细看，身后传来脆响，芷兰抱着藤编衣筐走来，她今日换了件艾绿妆花缎褶裙，裙裾扫过鹅卵石雨径，在湿漉漉的石面上拖出水痕。见花朵朵蹲在井台边打水，她故意将衣筐往青石井栏上重重一磕，惊得汲水的木桶在井壁撞出空洞的回响。
“先将这些衣物清洗干净，这柳条笤帚可得仔细着用。”
芷兰从袖中抽出素帕掩住口鼻，仿佛井台边蒸腾的水汽会污了妆容。镶着米珠的护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琅玕榭雕刻都擦拭干净，九曲桥那边的青梧院地面扫净，若是落了灰——“尾音消散在转身时扬起的裙浪里，唯余鬓边金步摇的垂珠还在簌簌颤动。
待看清衣物上的猩红印记，花朵朵喉头微微发紧。这些绫罗质地极轻软，却沉甸甸坠在手中，像是浸透了某种粘稠的浆液。她将袖口凑近鼻尖，隐约嗅到铁锈般的腥气，却又在转瞬间消散成山茶花的清苦。揉搓衣料时，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仿佛沾着碾碎的朱砂。
“怎么会这样……“
花朵朵抿紧嘴唇，腕间的银镯磕在青石洗衣板上叮当作响。当最后一件白衫浸入水中，水面忽然泛起奇异的波纹，像是有人在水底轻叩。抬头望天，方才还如羊脂玉般温润的云层，此刻正被无形的笔锋撕扯成凌乱的絮状。
风起时，晾衣绳上的十二件白衣同时翻卷，衣袂交叠出诡异的弧度。花朵朵踉跄着抓住险些飞走的衣襟，忽觉后颈掠过丝缕凉意——左侧第三根廊柱的阴影里，似乎蜷着团模糊的白影。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耳畔传来稚童般的轻笑，混在风铃的叮咚声里时隐时现。
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不光是后背，凉凉的感觉，像滑溜溜的小蛇，从脚底呲溜呲溜的，一直爬到头顶。
头皮麻麻的，汗珠一层接着一层，滚雪球一样，豆大的珠子一个接一个的落到泥土里。
花朵朵整个人像雕塑一样，弯着腰，佝偻在那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汪汪汪……”
桃桃不解，这样的姿势，是在锻炼身体吗？
锻炼身体不应该是在泥巴地里打滚，或者是啃啃桌子椅子吗？
“啊，桃桃，你去哪里了啊？”
当温热的躯体蹭过膝头，花朵朵才发现自己后背的粗布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她将脸埋在桃桃蓬松的毛发间，嗅着熟悉的皂角香，再抬头时廊下空无一人，唯有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蛛网似的碎影。
桃桃忽然冲着西南角的假山狂吠，惊落了爬山虎叶上凝着的露珠。花朵朵握紧柳条笤帚的竹柄，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那堆湖石缝隙里还卡着半截褪色的五色丝绦，在晨风中飘摇如垂死的蝶。她快步上前扯下丝绦，粗粝的丝线摩擦掌心，在虎口处划出细小的红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