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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最后一天的傍晚,雪停了。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帝都,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吝啬地收走。帝都大学的大礼堂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同一个巨大的、沸腾的暖炉,与外面肃杀的寒冬形成鲜明对比。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彩带的气味、女孩子们身上雪花膏的甜香、还有一股子食物准备区飘来的油炸点心的油腻味儿。
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正在高潮。舞台上,几个穿着鲜艳健美操服的女生正随着强劲的迪斯科节奏卖力地蹦跳着,台下掌声、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大红的灯笼、金色的流苏、闪烁的彩色串灯,将整个礼堂装点得俗艳而热闹。
吴嘉卉静静地坐在靠近通道的观众席后排。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在礼堂顶部旋转的、俗气的彩球灯光下,她周身仿佛自带一层柔光滤镜,将那喧闹俗艳的光线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种沉静的皎洁。她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落在舞台上,又似乎穿透了那一片浮华的喧嚣,落在某个遥远的虚无处。周围的喧闹、光影、震动,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寒冰屏障。
“嘉卉!嘉卉!”室友周敏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快!快跟我来!后台出岔子了!”
吴嘉卉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拉得微微一晃,有些茫然地抬眼:“怎么了?”
“下一个是咱们系的舞蹈节目《雪绒花》!领舞的王莉刚才换衣服把脚崴了,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周敏语速飞快,急得直跺脚,“救场如救火!系里老师点名让你顶上!那个舞你高中不是跳过吗?动作还记得吧?”
吴嘉卉眉头微蹙:“我?可我没准备……”
“哎呀没时间准备啦!”周敏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后拽,“动作很简单,就是几个旋转和手势!你上去跟着感觉走就行!主要是你这气质,往那儿一站就对味儿了!快走快走!”
不容她再拒绝,吴嘉卉被半拖半拽地拉离座位,穿过喧嚷的人群,带进了后台。后台更是乱成一锅粥,化妆油彩的味道、汗味、道具箱散发的木头和油漆味混杂在一起。几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生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吴嘉卉,如同见了救星,七手八脚地往她身上套那件略显宽大的备用纱裙。
前台的音乐戛然而止。主持人的报幕声透过厚厚的幕布传来,带着扩音器特有的电流杂音:“……请欣赏,由法律系九三级带来的舞蹈——《雪绒花》!掌声有请!”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来不及了。吴嘉卉被簇拥着推到幕布边缘。冰凉的、带着尘螨味道的纱裙贴在身上。追光灯惨白刺目的光柱从幕布缝隙中透进来,带着灼人的热度。
幕布缓缓拉开。
礼堂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吴嘉卉站在舞台中央,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道聚焦的目光。强烈的灯光打在她身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音乐前奏响起,是那首熟悉的、略显单薄的《雪绒花》旋律。
身体几乎是凭着遥远的肌肉记忆动了起来。一个简单的抬手,一个舒缓的旋转。动作生疏而迟疑。台下传来几声善意的轻笑。她能感觉到同台伴舞的女生们投来的、带着焦急和鼓励的目光。
紧张。一种陌生的、冰冷的紧张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丹田内那股清冽的灵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慌乱和台下无数聚焦的视线所扰动,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流转。
她试图控制,下意识地随着一个旋转的动作,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身前冰冷的空气。
异变陡生!
以她脚尖为圆心,一层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冰晶,无声无息地在地板上急速蔓延开来!那冰晶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水晶碎裂又凝结。冰霜所过之处,覆盖了深色的地板,攀上了舞台边缘的装饰假花,瞬间将其冻成剔透的冰雕。连舞台上方几盏离得近的聚光灯,玻璃罩上也瞬间凝结出繁复的霜花,投射下来的光柱骤然变得朦胧而寒冷,仿佛来自冰原的月光!
“嘶——”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靠近舞台的前排观众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渗入骨髓的寒意扑面而来,激得他们汗毛倒竖。
音乐还在单调地播放着,伴舞的女生们却全都僵住了,惊恐地看着脚下蔓延的冰霜和周身骤降的温度,动作完全变形。舞台监督在侧幕条后面急得直跳脚,却不敢贸然冲上来。
吴嘉卉自己也僵在舞台中央,旋转的动作停滞了。她看着脚下迅速扩大的冰面,映照着头顶朦胧冰寒的灯光,如同站在一片冻结的湖心。失控的灵力在体内微微鼓荡,带着一丝寒意。她努力想要收敛,指尖却因这短暂的慌乱又逸散出一缕细微的白气。
就在这全场死寂、冰霜蔓延、一片尴尬与诡异的时刻——
“啪!”
一道极其刺眼、凝练如实质的纯白色追光,毫无征兆地、突兀地撕裂了观众席后方那片相对昏暗的区域!
光束的尽头,精准地定格在礼堂最后方、靠近高大橡木门框的位置。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斜倚着厚重的、雕刻着校徽的橡木门框,姿态随意,甚至带着点慵懒。水木大学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敞着怀,里面是件普通的灰色毛衣。身姿挺拔如雪后的青松。追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异常清晰,眉峰冷峻,下颌的线条利落得像刀锋裁过。
曾子轩。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近乎淡漠,微微抬着,穿透整个喧哗又瞬间冻结的礼堂空间,穿过无数颗因惊愕而转向的脑袋,直直地落在那片冰霜舞台的中心——落在吴嘉卉的身上。
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穿透力。像一座无形的冰山,轰然砸入这片由俗世喧嚣和失控寒意构成的混乱池塘。
“嗡……”
一股无形的、磅礴浩瀚的威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无声冲击波,以他倚靠的门框为原点,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没有声响,没有光影,却像最凛冽的西伯利亚寒流扫过暖房。
前一秒还因舞台异变而嗡嗡议论、倒抽冷气的巨大礼堂,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所有声音——惊诧的议论、疑惑的询问、座椅的吱呀、甚至后台隐约传来的慌乱指令——在这一刹那被彻底抹去。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凝固的松脂,沉重得让人窒息。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像是被瞬间冻僵的昆虫。前排几个原本因寒冷而抱着胳膊的女生,手臂僵在半空,忘了放下。后排一个端着搪瓷缸子喝水的老教授,水流悬在杯口,凝滞不动。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舞台上那冰霜依旧在灯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失控。
金丹修士的威压,如同神只垂眸,凡尘噤声。
就在这片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之中,曾子轩动了。他并没有站直身体,依旧保持着倚靠门框的姿态,只是薄唇微启。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低沉和随意,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这凝固的、巨大的寂静空间,清晰地钻进礼堂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打在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上:
“听说,”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在舞台中央那个冰霜环绕的身影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有人想抢我女朋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追光灯惨白的光束下,吴嘉卉清晰地看到,自己呼出的一缕白气,在身前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惟妙惟肖的冰蝶,悬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