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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曾子轩回到家中期待着和吴嘉卉共赴京城上大学时,与水口村十五里之隔的小山村——赤水村却正处于煎熬之中。
自从六月初以来,赤水村的天空就像被一层厚厚的灰色帷幕笼罩着,没有一丝阳光能够穿透。空气干燥得让人喉咙发痒,仿佛能听到大地渴望雨水的声音。
村子周围的田野原本应该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但现在却呈现出一片枯黄和萎靡的景象。田地里的禾苗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仿佛在默默诉说着它们的痛苦。每一株禾苗都显得那么脆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它们吹倒在地。
而远处的山峦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原本应该郁郁葱葱的山林此刻却变得光秃秃的,草木凋零,只剩下嶙峋的岩石裸露在外。这些岩石看上去就像一根根嶙峋的枯骨,毫无生气地立在那里,给整个村庄带来了一种凄凉的氛围。
村里的人们早已心急如焚,他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虑不安。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雨水的渴望和对干旱的恐惧。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拯救这片干涸的土地和他们赖以生存的庄稼。
不知是谁提议,众人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从村中走出去的修士——鹤真真人。据说这位大师修炼有成,可以和天上的神灵沟通。大家决定请鹤真真人来村里打醮求雨。
虽然说出家修道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现在老家面临旱魃为虐,人们生活困苦异常,鹤真真人动了恻隐之心。决定为赤口村举行一次科仪,打醮求雨。可他一人也孤掌难鸣,于是他传讯给师兄玄宇真人(曲大师),请求曲大师带人去帮助他。
曲大师见曾子轩暑假有空,正好他又功力大进了,就决定带他去参加这场道家科仪。两人来到鹤真真人家。曲大师和鹤真真人商量,让曾子轩主持此次科仪,二人为他掌柄助威。
打醮之地设于赤水村村口晒谷坪,平素热闹的场地,今日却肃穆得令人屏息。这里早就建好了法坛。上首高悬三清挂像、猎神张五郎像和本村先祖画像。供桌上摆好了香炉、果品、香茗、鱼,供桌两侧摆着宰好的猪、羊。
临近正午时分,鹤真真人一行来到了赤水村。三个人都穿着道袍,戴着道冠,由曲大师吹着手角领头,曾子轩摇着铃铛居中,鹤真真人击着?殿后。
村里的人见到法师们来临,连忙鸣炮迎接,把曲大师一行引到摆好的法坛前。三人来到法坛前,先向三清行礼,又向猎神行礼,再向本村先祖行礼。然后将各自所带法器摆放在供桌上。曲大师和鹤真真人坐在供桌边上念动真经加持,曾子轩主持科仪。
曾子轩到法坛前站定,他一身旧法衣,颜色褪得黯淡,赤着双足,踏在滚烫灼人的地上,似乎毫不在意。他腰间系着竹筒,里面藏些不知名的草药,还有那把环首刀——刀柄缠着几圈褪色红布,刀身却磨得亮而寒冽,似乎能劈开这无边旱魃之气。他行走时,衣衫微动,腰间环佩叮咚作响,竟像深山里悄然流淌的小溪清音。
曾子轩向四方稽首参拜,洒水净坛。然后他燃起三柱香,青烟袅袅直上,仿佛一条细细的丝带,欲要系住天上那轮残酷的烈日。烟雾弥散开来,空气中便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火气息,带着一丝神秘和虔诚。
他微微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急促,如同山涧深处奔涌的急流,无人能辨其中真意,曲大师和鹤真真人也高声念动真经应和。念毕,曾子轩陡然睁开双目,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抓起案上牛角号。一声低沉悠长的号角声随即撕破了沉闷的寂静,如深谷回音,直冲云霄,那声音震得人心头一颤。
接着,曾子轩抽出腰间环首刀。刀光凛冽一闪,如一道寒电,划破昏黄暮色。他擎刀指天,手臂上青筋虬结,口中咒语已化作凌厉的呼喝:“五方云聚,雷动九天!”声音高昂亢越,仿佛具有千钧之力,如金石裂空。刀尖猛然劈向案上朱砂书就的雷符,黄纸应声碎裂,符灰簌簌腾起,旋转着,被热风裹挟着,如一群黑蝶逆着热浪向上空翻飞而去。
曲大师击鼓,村中一宿老敲锣,鹤真真人引?为之助威。一时间,号角声、咒语声、刀风啸响、锣鼓声,激荡在灼热凝固的空气中,猛烈碰撞着、回旋着。人群被这无形的力量震慑,鸦雀无声。几个白发老妪双手合十,嘴唇哆嗦着,无声祈祷;年轻汉子们却紧锁眉头,眼睛直勾勾盯住曾子轩的一举一动,目光中混杂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孩子们早已被大人紧紧按在怀里,只敢睁大眼睛,茫然地捕捉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每一个瞬间。
曾子轩额上汗珠密布,法衣后背洇湿一大片,紧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他舞刀愈疾,刀光如银蛇乱窜,口中咒语如急鼓密点,声声撞在众人心头。他身形辗转腾挪,步罡踏斗,挺拔的身影映在龟裂的土地上,仿佛一只奋力挣扎的鹤鸟,在焦灼大地上书写着最后的祷词。曲大师和鹤真真人念动真经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亢了。
突然,天际滚过沉闷的雷声,如巨轮碾过遥远天际。起先极轻,继而一声紧似一声,轰隆而至,最终竟似在众人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挟着尘土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一滴,两滴……接着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雨水砸在滚烫的土地上,发出“滋啦”声响,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瞬间将整个法坛笼罩其中。
曾子轩的动作蓦然凝滞。他缓缓收刀,仰面朝天,任那久违的凉雨冲刷着他布满汗水与烟尘的脸颊。环首刀上的铜环,承接着雨滴,叮咚作响,声音清越得如同神明的低语。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混杂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人群的欢呼声如潮水般猛然爆发出来,如雷滚动,直冲云霄,压过了雨声、风声,也压过了方才所有惊心动魄的法咒与号角。
雨水如注,痛快淋漓地洗刷着焦渴的泥土,也洗刷着人心上积压已久的绝望。一个被母亲紧搂在怀里的孩子,忽然挣脱了束缚,仰起红扑扑的小脸,伸出舌头,接住那自九天落下的甘霖,那纯净的雨水,终于落入凡尘干裂的唇舌之间。
雨幕如织,凉意弥漫,旱魃的枷锁铿然崩裂。曾子轩收刀入鞘,那叮咚的铜环声融入雨声,竟似大地深藏的心跳,重新搏动了起来。雨水洗过枯焦的土地,也洗过人们心头的焦灼。这世间万物,原来终究并未被遗忘——那点点从天而降的湿润,何尝不是苍天俯身垂顾的无声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