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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开除楚誉衡的决定,并非屠某一人独断。此乃山长与书院所有夫子,根据此册所载,共同议定。此册,即为其被除名之缘由。侯爷可自行过目。”
昭平侯心头一跳,狐疑地接过那本册子。
册子封皮是靛蓝色的粗布,上面用浓墨写着“楚誉衡”三个大字。
翻开内页,一股浓重的墨味和纸页陈旧的霉味混合着扑面而来。
只一眼,昭平侯的脸就彻底黑了下去,如同锅底。
这哪里是几行记录?整整三页!
密密麻麻!
“甲字丁号房,聚众赌博,喧哗至夜半。”
“丙字讲堂,当众顶撞刘夫子,污言秽语。”
“藏书楼三层,撕毁前朝孤本《水经注残卷》三页。”
“后山梅林,纵仆殴打同窗李生,致其臂骨断裂。”
“月考策论,全文抄袭同窗王生之作。”
“散播山长私德流言,查无实据,恶意中伤。”
……
一条条,一桩桩,触目惊心。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甚至部分条目后面还附有简短的证人证言,如“证人:洒扫仆役张五”、“同窗赵某亲眼所见”……
铁证如山。
昭平侯捏着册页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用力到发白。一股羞耻感和怒火直冲头顶,烧得他耳根发烫。
他昭平侯在朝堂沉浮半生,何曾丢过如此大的脸面!
这孽障!竟在白鹭书院这等清贵之地,做出如此下作不堪之事!
难怪山长连他这昭平侯的面子都不给,直接除名!
他猛地合上册子,那“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脸面已然扫地,可这毕竟是他的独子,唯一的儿子,昭平侯府的香火!
再不成器,也不能真就任其顶着污点烂在泥里!
昭平侯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侯爷的体面,看向屠教头:“此册,本侯看过了。小儿顽劣,确是该罚!只是……这除名之罚,是否过于严厉了些?毕竟誉衡年少,或可再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罚其禁闭思过,或是做些苦役抵过?这除名能否通融一二?”
他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完这番话,堂堂侯爷向一个书院教头低声下气。
屠教头那双冰冷的眼睛毫无波澜,仿佛早已看穿昭平侯的心思。
他伸手,从昭平侯手中抽回那本操行册。
“侯爷,书院规矩如山。开除决定,乃山长与全体夫子合议,铁案如山。屠某,只负责执行记录,无权更改。”
他顿了顿,将那册子合拢,夹在腋下,“若无他事,书院清净地,还请侯爷早些带令郎离开。”
话音落,屠教头对着昭平侯微一抱拳,竟是看也不看旁边如同困兽般喘着粗气的楚誉衡一眼。
昭平侯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求情无望,白鹭书院这条路,彻底堵死了,看来……只能另寻门路了!
找那位与侯府有些旧交的阁老疏通?或是钰儿!
对!钰儿如今颇得三皇子青睐,卫贵妃似乎也对她另眼相看。或许,可以走走宫里的门路?
念头急转,昭平侯强压下翻腾的思绪,深吸一口气。
昭平侯一双三角眼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在楚明姝脸上,像是在细细掂量一件瓷器。
“明姝,”昭平侯的声音打破凝滞,刻意放得和缓了些,“浏阳郡主雅集上弟弟那幅画,确是给你长了脸,替侯府挣回了些面子。为父…本侯甚感欣慰。”
楚明姝静静立着,下颌微抬,目光平静地迎上昭平侯的审视,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三分疏离,七分冷淡。
昭平侯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咽下什么。
“你终究是在侯府长大,血脉之事虽有错谬,可十多年的养育之情,难道就一笔勾销了?侯府的气度你也知晓,容得下人知错能改,更容得下血脉之外,尚可堪造就的小辈。随我回去罢。”
他观察着楚明姝的反应,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母亲苏氏为着你的事,整日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坏了。你当真忍心?明姝,侯府才是你的根基。随为父回去,一则全了你母亲的慈心,二则侯府亦不会亏待了你,终须为你寻一门体面的亲事。”
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假千金也是千金,养在侯府十余年,皮相气质已然养成,又刚刚在郡主面前露了不凡的才情与潜力,即便身份尴尬,作为一枚打入某些圈层,或是与某些清贵门第联姻的棋子,价值依旧可观。
怎能轻易放她脱钩?
“母亲?”楚明姝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凌凌的,带着嘲讽,“昭平侯说错了,那是楚明钰的亲生母亲,可不是我的。”
“侯夫人哭?她哭什么?哭的是她丈夫专宠姨娘爱妾,视她这个正妻如无物?哭的是她亲生儿子扶不上墙,文不成武不就,终日只会斗鸡走狗,招惹是非,连块糊不上墙的烂泥也不如?”
她的目光扫过楚誉衡那张因愤怒而骤然扭曲的脸,“她的眼泪,哪一滴是为我这个占了亲生女儿名份多年的冒牌货流的?昭平侯您用侯夫人做戏给我看,怕是算盘打错了地方,唱戏选错了角儿!”
昭平侯闻言,脸上那点“慈父”表情瞬间脱落,露出因极算计落空而骤然翻涌的戾气。
“不知好歹的东西!楚明姝!你记住!你就算死了,骨头化成灰,那也是我昭平侯府养女的名分!只要本侯不点头,你就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今日,由不得你!”
他胸膛急速起伏,环视一眼四周。
很好,没有浏阳郡主的侍卫,也未见广陵王府那些难缠的身影。这死丫头落了单!
他眼中厉色一闪,狠声道:“誉衡!还不动手?把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给我抓回去!关起来好好教导一番!”
楚誉衡早已按捺不住,父亲话音刚落,他就像一头得了主人示意的恶犬,毫不犹豫地朝楚明姝逼去:“小贱人!给脸不要脸!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你!”
他嘴里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楚明姝脸上,“以为攀上郡主就飞上枝头了?野鸡插毛也变不成凤凰!今日非让你跪在地上舔本公子的鞋底,敢说我是烂泥?贱人!”
楚誉衡的爪子带着劲风,恶狠狠抓向楚明姝的手臂。
楚明姝脚下纹丝未动,甚至眼帘都未曾多掀一下。
她没有半分惊惶,只是在心底冷冷回了一句:“收拾我?呵,你那点力气怕是连只兔子都抓不住。”
就在楚誉衡的手即将触碰到楚明姝衣袖的刹那,一道人影迅捷无比地插进了两人中间,像一堵墙壁,牢牢挡在了楚誉衡面前。
正是屠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