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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是被马蹄声惊醒的。
他跪在栖霞岭的青石板上，面前是座半塌的祠堂。朱漆门扉上的\"岳王庙\"匾额歪斜着，檐角铜铃无风自响，叮咚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马嘶。他摸向腰间的引魂铃——那串用清欢乳牙磨的铜铃正发烫，震得他掌心发红。
\"岳将军。\"
声音从祠堂深处传来。陈墨抬头，看见穿玄色铠甲的身影立在供桌前。铠甲泛着暗金光泽，甲叶间沾着暗红痕迹，像是凝固的血。那人背对着他，腰间悬着八面金锤，锤柄刻着\"精忠\"二字。
\"末将岳飞，见过先生。\"
声音沉稳如钟，却带着几分疲惫。陈墨这才发现，来者的影子淡得几乎透明，像团被风吹散的雾。他膝头压着卷竹简，封皮上\"满江红\"三字墨迹未干，笔锋里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您不是该在风波亭......\"
\"我本就该在风波亭。\"岳飞转身，面容模糊如被水洗过的画，\"可三百年前，有位老和尚说，会有个能看透生死的先生来，替我解开这团乱麻。\"
陈墨注意到，岳飞背后浮着七道半透明的身影。为首的是个穿素色儒衫的老者，手持拂尘；后面跟着披甲武将、持剑书生、抱琴的女子，还有个牵着孩子的妇人——他们的面容都像被蒙了层纱，看不真切。
\"这是......\"
\"我留在阳间的执念。\"岳飞抬手，指尖掠过最近的身影，那老者的轮廓突然清晰起来，\"李纲丞相，他临终前还在念'收复河山'；这是韩世忠元帅，在黄天荡大捷前夜咳血；这是梁红玉夫人，她击鼓时崩裂的虎牙......还有这孩子，是我长子岳云，十二岁就跟着我上战场。\"
陈墨的亡灵契印记突然发烫。他看见那些身影脚下缠着黑色锁链，锁链另一端扎进祠堂地下的青砖里。最粗的那根锁链尽头，埋着块刻满咒文的石碑——是\"莫须有\"三个字，每个笔画都渗着黑血。
\"他们在等我。\"岳飞的声音发颤，\"三百年了，每天寅时三刻，我都要在这祠堂里重复同一件事：摸八面金锤，看《满江红》，听他们说'将军，该走了'。可我走不了，我的魂魄被钉在这'精忠'二字上，连投胎都要被骂作'逆贼'。\"
陈墨蹲下身，指尖触到地面。青砖下传来刺骨的寒意，像有无数冰锥扎进骨头。他想起《阴司志》里的记载：\"大宋名将岳飞，忠魂不化，怨气凝于临安，成'精忠煞'。每吸一将魂，煞气增一分；每渡一轮回，怨气减一分。\"
\"他们在替您受罚。\"陈墨轻声说，\"李纲丞相的执念是'未复河山'，韩元帅的是'未雪冤屈'，梁夫人的......\"
\"是她对不起云儿。\"岳飞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她总说'云儿跟着你，是他的福气'，可云儿死的时候，我才三十九岁，他才十二岁......\"
祠堂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供桌上的烛火被吹得东倒西歪，\"岳王庙\"的匾额\"啪\"地摔在地上，露出后面新刷的红漆——\"逆臣祠\"三个字歪歪扭扭，还沾着新鲜的糨糊。
\"是谁？\"陈墨转身，看见个戴斗笠的身影立在门口。斗笠边缘垂着黑纱，看不清面容，可他腰间悬着的玉牌，陈墨认得——那是当年秦桧私铸的\"忠君印\"，专门用来伪造岳飞降书。
\"岳将军，别来无恙？\"斗笠人摘下帽子，露出张年轻的脸。他的左眼是正常的琥珀色，右眼却泛着妖异的青灰，\"三百年了，您还在守着这破祠堂？您的部下早投了新主，您的'精忠'早成了笑谈。\"
岳飞的身体开始颤抖。他背后的七道身影发出痛苦的呜咽，锁链上的黑血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你是秦桧的转世？\"陈墨摸出归墟残片，残片的幽光在掌心流转。
\"不。\"青年笑了，\"我是他留在阳间的最后一缕怨气。当年他毒杀将军时，在风波亭的青石板下埋了七枚'逆魂钉'，每枚钉里都封着他的怨毒。现在钉子松动了，我也醒了。\"
他抬起手，指尖射出七道黑芒。陈墨挥出桃木剑，却被黑芒轻易穿透。黑芒击中供桌，\"满江红\"的竹简瞬间燃烧，火舌里竟裹着岳云的脸——他哭着喊\"爹爹\"，声音像被撕碎的布帛。
\"将军，您看。\"青年的右眼泛起红光，\"您的'精忠'，不过是个笑话。您的部下早忘了您，百姓只记得'莫须有'，连您的亲儿子......\"
\"住口！\"岳飞的身影突然凝实，八面金锤从腰间飞出，化作八道金芒刺向青年。可金芒刚碰到青年，就像泥牛入海般消失了。
陈墨这才发现，青年的脚下缠着无数细若游丝的黑线，那些线连接着祠堂外的七座新坟。他跑出去一看，坟前立着块小碑，分别刻着\"李纲之墓韩世忠之墓梁红玉之墓\"......最中间的是\"岳云之墓\"，碑上的字还新鲜得能刮下墨来。
\"原来如此。\"陈墨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不是在等你，是在替你受钉。每座新坟都是一枚逆魂钉，他们的执念越深，钉子就越牢，你的怨气就越重。\"
青年得意地大笑：\"现在，连最后这枚钉子都要松了。将军，您猜猜，当所有执念都消散，您会变成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