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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的月光是锈红色的。
城墙上的残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旗面染着暗褐色的渍——那是三百年前曹昂的血，是他为救父亲曹操，替他挡下张绣暗箭时迸溅的。此刻，残旗下站着三个身影：中间是披着银甲的青年，腰间悬着「护道剑」，剑鞘上刻着「孝廉」二字；左边是个持枪的红衣男子，枪尖缠着半截红绸，正是张绣；右边是个摇着墨玉算盘的灰袍老者，指尖沾着星屑般的算筹，正是贾诩。
「曹小将军。」张绣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三日前我在校场点兵，枪杆突然自己动了。它说……你要来取我的命。」
「非取。」曹昂抬起手，护道剑嗡鸣出鞘，剑身映出三人扭曲的倒影，「我是来解你的结。」
贾诩的算盘突然发出脆响。「解结？」他的指尖划过算珠，「当年你十七岁冲阵，替你父亲挡箭时，可曾想过这箭是我的计？是我让张绣用『百鸟朝凤枪』的破绽引你入瓮？」
曹昂的瞳孔骤缩。他记得那支箭——淬了毒的狼牙箭，擦着他右肩钉入父亲肩胛骨。母亲哭着说「阿瞒不行了」，他却看见张绣的枪尖在发抖，贾诩的算盘珠子在掌心捏得发白。
「你们可知，这宛城的地底下埋着什么？」曹昂突然转身，指向城墙外的荒丘。那里立着七十二座无名碑，每块碑前都跪着一尊残破的陶俑，「是我曹家的『守陵军』。他们不是士兵，是被我爹用『镇魂咒』困在这里的冤魂——当年他屠彭城，杀男女老幼十万，这些人便成了他的『活祭品』。」
张绣的枪杆「当啷」落地。他想起三日前校场点兵时，枪杆突然渗出黑血，滴在地上便长出白色的曼陀罗——那是冤魂索命的花。「原来……原来我的枪在哭。」他颤抖着蹲下，捡起枪杆，「它说，它不想再杀无辜的人。」
「住口！」贾诩的算盘珠子突然迸裂，「你懂什么？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曹操屠城是为立威，我献计是为保民——若彭城不破，袁术的二十万大军早把南阳踏平了！」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灰袍下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咒文，「是你们这些『仁义』的傻子，毁了我的筹谋！」
曹昂的护道剑突然泛起金光。他望着贾诩身上浮现的咒文，终于明白——这三人的神格，早被「幻童渊」用「执念锁」困成了提线木偶。「幻童渊在哪？」他问。
「在这儿。」
稚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曹昂抬头，看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童从残旗里钻出来，穿着猩红肚兜，手里攥着一串骷髅项链。「我是幻童渊，专收人间执念。你们的恨、悔、不甘，我都收下了。」他的指尖点向张绣，红衣男子的枪尖立刻渗出黑血；又点向贾诩，算筹化作蛇群缠上他的脖颈；最后点向曹昂，护道剑的剑刃竟开始反噬，在他掌心割出血痕。
「你以为你是来解结？」幻童渊歪着头笑，「你是来当祭品的！曹昂，你爹杀了我三百个小伙伴，用他们的魂炼了『镇魂碑』。我要你替他们偿命！」
地面的残旗突然化作血雾，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白骨。曹昂这才发现，所谓的「宛城墟」根本不是废墟，而是用十万冤魂的骸骨堆砌的祭坛。幻童渊的身影在白骨间穿梭，每经过一具骸骨，就有一道黑雾钻进他的肚兜——那是被曹操屠杀的百姓的怨恨。
「你错了。」曹昂擦掉掌心的血，护道剑的光芒更盛，「我爹确实杀了很多人，但他最后也死在你们的箭下。他用一生的杀戮换得北方太平，你们用一生的怨恨换得……」他指向张绣和贾诩，「换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可怜。」
张绣突然哭了。他的枪杆上浮现出妻儿的脸——当年他投降曹操时，曹操曾说「子修（曹昂）若在，必以子相待」。可后来曹昂死了，他的妻儿也被曹操的侍妾折磨致死。「我不想杀你。」他哽咽着，「我只是……只是想让天下再没有『降将』二字。」
贾诩的算盘突然停止了响动。他望着自己颤抖的手，终于想起二十年前在华山脚下，他曾是个替村民算卦的穷书生。「我想让天下再没有『谋士』二字。」他说，「可我算来算去，算掉了自己的良心。」
幻童渊的肚兜突然裂开。黑雾如潮水般涌出，却在触及曹昂的瞬间被净化成星光。「不可能！」他尖叫着，「你们的执念明明是最浓的！」
「执念浓，是因为没放下。」曹昂举起护道剑，剑身上的「孝廉」二字突然发出金光，「我娘临终前说，阿瞒（曹操）不是完人，但他有他的苦。我爹死前说，昂儿，别学我用杀戮立威。」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晨钟般穿透血雾，「你们看——」
他指向东方。那里的天际线正泛起鱼肚白，晨光照在七十二座无名碑上，竟让碑上的「冤魂」二字慢慢褪色，露出底下刻着的「守陵人」三个字。「这是我让人重刻的。」曹昂笑了，「他们不是祭品，是守护过这片土地的人。」
幻童渊的身体开始崩溃。他望着逐渐消散的黑雾，终于明白——真正的执念，从来不是仇恨，而是未说出口的遗憾；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操控人心，而是与自己和解。
「小将军……」张绣捡起枪，枪尖的红绸重新系好，「能陪我去看看我妻儿的坟吗？」
「好。」曹昂收剑入鞘，「顺便教我做碗你家乡的枣花馍——我娘说，活着的人，该吃热乎的。」
贾诩摸出怀里的算筹，轻轻放在曹昂手心。「这副算筹送你。」他说，「从此我只算天时，不算人心。」
幻童渊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化作漫天星屑。星屑里飘出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谢谢你们，让我知道，原来执念也可以很温暖。」
晨光彻底照亮宛城。曹昂望着张绣和贾诩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后，摸了摸腰间的护道剑。剑鞘上的「孝廉」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那是他爹临终前亲手刻的。
「爹，」他轻声说，「您看，这天下……还是有光的。」
风卷着枣花香掠过宛城。七十二座无名碑前的陶俑，不知何时都站了起来，朝着东方微微躬身——那是他们对「守陵人」最后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