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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侍郎府内,一片愁云惨雾。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赵天佑养伤的卧房内外。赵乾,这位素来以儒雅持重着称的礼部侍郎,此刻却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瘫坐在儿子榻前的矮凳上,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涕泪纵横,早已不复往日仪态。
榻上,赵天佑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婉儿虽已竭尽全力,用金针封穴、解毒药膏暂时压制了马钱子毒素的蔓延,保住了他一条性命,但那被毒签贯穿的大腿伤口,依旧在不断溃烂流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每一次换药,都伴随着赵天佑撕心裂肺的惨嚎和赵乾心如刀绞的颤抖。
“儿啊…我的儿啊…”赵乾紧紧握着儿子冰凉的手,声音嘶哑哽咽,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嚎。他看着儿子腿上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溃烂创口,看着儿子因剧痛和毒素折磨而扭曲的面容,一股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钱谦益!钱四海!”赵乾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怨毒与疯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匹夫!小畜生!害我儿至此!此仇不共戴天!我赵乾在此立誓!定要你钱家…血债血偿!断子绝孙!”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茶几上!“砰!”一声巨响!坚硬的桌面竟被砸出一道裂痕!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有那滔天的恨意在胸中翻腾咆哮!什么同僚之谊,什么官场体面,在儿子垂死的惨状面前,统统化为齑粉!此刻的赵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复仇!不惜一切代价,让钱家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武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武王李继面色阴沉,背着手在铺着虎皮的紫檀木大案前来回踱步,步伐沉重,如同困在笼中的猛虎。
“蠢货!钱谦益这个十足的蠢货!”李继猛地停步,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乱颤,“为了一个不成器的逆子!竟葬送了自己户部侍郎的大好前程!更可恨的是,连累本王在户部的布局!”
他眼神阴鸷,充满了不甘与愤怒。钱谦益虽非他核心党羽,但户部侍郎之位举足轻重,钱谦益的倒台,无疑让他对户部钱粮的掌控力被削弱了一层。
“殿下息怒。”户部尚书韩林辉,武王在朝堂最重要的臂膀之一,端坐在下首太师椅上,神色相对平静。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啜了一口,才缓缓道:“钱谦益咎由自取,不足为惜。至于户部…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不必忧心?”李继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韩林辉,“韩尚书!陛下今日在御书房,已亲口下旨!革了钱谦益的职!户部侍郎之位空悬!陛下会安排谁来坐这个位置?若是太子的人,或是晋王的人,甚至是陛下自己提拔的清流…日后在户部给你使绊子,处处掣肘,你如何应对?!”
韩林辉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淡然笑意:“殿下放心。户部经营多年,早已是铁板一块。钱谦益倒了,不过是少了一个传声筒而已。户部上下,从各司郎中到地方转运使,十之七八皆是殿下门生故旧,或与臣利益攸关。新任侍郎?呵呵…”
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无论是谁,想要在户部站稳脚跟,没有我韩林辉点头,没有殿下您的首肯,他寸步难行!查账?他查得清吗?调粮?他调得动吗?想使绊子?臣自有千百种办法,让他灰头土脸,知难而退!最终…还不是得乖乖听命行事?”
李继闻言,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但眼中厉色不减:“话虽如此,终究是麻烦!新官上任三把火,万一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韩尚书,你务必盯紧了!若真有不开眼的…找机会…”他做了个向下切的手势,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韩林辉心领神会,微微颔首:“臣明白。殿下放心,户部…永远都是殿下的户部。”
皇宫深处,皇后独孤慕霜所居的凤藻宫,烛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幽冷的气息。皇后独孤慕霜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凤榻上,凤眸微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温润的羊脂玉佛珠。她身侧,坐着她的胞妹,气质清冷如霜雪的独孤暮雪。
“姐姐,你不该派人去杀孤穆之。”独孤暮雪的声音清冽,如同冰泉滴落,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独孤慕霜缓缓睁开眼,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化为深潭般的幽邃:“暮雪,你这是在责怪本宫吗?”她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有。”独孤暮雪神色平静,直视着姐姐的眼睛,“我只是觉得,孤穆之此人…或许可以一用。他如今圣眷正浓,能力卓绝,又非太子、武王任何一派。若能将其拉拢,或可成为晋王的一大助力。贸然刺杀,不仅失败,更可能将其彻底推向对立面,甚至…惊动了那位。”
“惊动?”独孤慕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讥诮,“你是说轩辕一刀那个老怪物?哼!若非他横插一手,毕方和蓝完(水鸟)早已取了孤穆之的性命!坏本宫大事!”
她顿了顿,凤眸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期盼与隐忍的疯狂:“不过…暮雪,你不要太天真了。孤穆之此人,心志坚定,绝非轻易可以收买之辈。他就像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伤敌;用不好,反伤己。本宫派人杀他,也是想趁其羽翼未丰,永绝后患!”
独孤慕霜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妹妹,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激动:“至于轩辕一刀…他再强,终究是个人!等到时候…姐姐出关…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大姐(独孤慕寒)要出关了?!”独孤暮雪清冷的眸子里,罕见地闪过一丝震惊与复杂难明的光芒。
“十五年了…”独孤慕霜抚摸着手中的玉佛珠,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缥缈与期待,“整整十五年光阴…本宫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姐姐她…终于要回来了!这盘棋…也该到收官的时候了!”
凤藻宫内,烛火摇曳,将姐妹二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与深不可测的谋划。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养心殿御书房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皇帝端坐龙椅,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新任户部侍郎张清源,正躬身立于阶下。
张清源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身形瘦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官袍,气质儒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刚直。他并非世家大族出身,也非太子、武王、晋王任何一派的嫡系,而是皇帝亲自从翰林院简拔上来的清流,以清廉耿直、精于算学着称。
“张爱卿,”皇帝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户部乃朝廷钱粮命脉,国之根本。钱谦益父子之事,令朕痛心疾首!望爱卿履新之后,能涤荡污浊,整肃纲纪,秉公办事,不负朕望。”
“臣,张清源,叩谢陛下隆恩!”张清源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坚定,“陛下不以臣卑鄙,委以重任,臣必当竭忠尽智,夙夜匪懈!定当厘清积弊,严查贪墨,开源节流,确保国库充盈,不负陛下所托!”
“嗯。”皇帝微微颔首,目光深邃,“户部事务繁杂,韩尚书乃三朝老臣,经验丰富。爱卿初来乍到,遇有疑难,当多向韩尚书请教,通力合作,以国事为重。”
“臣谨遵圣谕。”张清源再次躬身。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
“臣告退。”张清源恭敬地退出御书房。
走出养心殿,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张清源深吸一口气,眼神清澈而坚定。他深知自己接下的是一副怎样的重担,更明白前方等待他的是何等复杂的局面与汹涌的暗流。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片为国为民的赤诚。
他整了整衣冠,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户部衙门的方向走去。那里,户部尚书韩林辉,早已在值房内,端着一盏热茶,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等待着他的到来。
新任户部侍郎张清源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激起了新的涟漪。赵乾的刻骨仇恨,武王的权柄之忧,皇后的深宫密谋,以及皇帝那深不可测的制衡之术…各方势力围绕着户部这个钱粮重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角力与布局。而刚刚从春猎惊魂中脱身的穆之,站在都察院高高的台阶上,望着远处户部衙门的方向,眼神深邃。他知道,这京城的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