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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好仃把红笔帽拧回去,顺手塞进笔筒。白板上那个被笔尖戳破的问号还在,边缘裂开一道细缝,像干涸的河床。他没擦,转身打开投影仪,屏幕亮起时,第一张图是三张并排的照片——广州的护角边缘翘起,东莞的卡扣动作迟滞,深圳的巡检记录密密麻麻。
“咱们昨天发的视频,工人说挺清楚。”小李站在后排,语气轻快,“还有人问能不能拍个‘单手装护角’教学。”
刘好仃点头,没接话。他翻到下一页,是第九次冲击测试的数据表,所有指标都打了勾。再翻一页,是冷库实测记录:凌晨4点17分,连续第七次拆装,咔哒声弱了半拍。
“九百次测试,按标准来,没问题。”他指着屏幕,“可冷链工人的班,从凌晨三点开始,一小时四趟车,一趟四个角。熟练的,一天拆两百多次。”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研发组的老陈推了推眼镜:“那也不到九百次啊。”
“是不到。”刘好仃翻到下一页,一张手绘表格,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温度,斜线上标着“操作频次”。广州、东莞、深圳三个点连成一条趋势线,末端微微上扬。“问题是,低温下塑料变脆,金属回弹力下降,每一次拆装的损耗,比常温高两倍不止。咱们测的是‘能用九天’,可他们一天就干了两天的活。”
生产组的王姐皱眉:“可客户没投诉。”
“现在没投诉。”刘好仃从文件夹抽出一张纸,是服务组的巡检备注汇总,“过去五天,‘检查卡扣弹性’出现了十二次,‘查看密封贴合’八次。都不是故障,是工人自己发现手感不对,主动查的。”
市场部的小赵翻着笔记本:“这算风险吗?毕竟没出事。”
“出事的是材料。”刘好仃打开手机,播放一段录音。背景是装卸车的金属碰撞声,一个压低的声音说:“这角儿夜里越装越涩,手冻得发麻,还得用指甲抠边儿……再这么下去,我怕哪天直接裂了。”
录音结束,没人说话。
刘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蓝笔,在“真实场景”下面写下:“凌晨4-5点,连续作业第15次以上,手套薄,手僵,动作变小。”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咱们的测试,是在车间,手是热的,护角是预热的,动作是标准的。可现实是,人累,天冷,活儿急。”
研发组的老陈终于开口:“你是说,测试标准和实际脱节?”
“不是脱节。”刘好仃摇头,“是咱们压根没把‘人’和‘环境’算进去。护角不是机器,是人用手装的。手冷了,动作就变形;活儿多了,力气就衰减。这些东西,咱们没测。”
小李举手:“那……要不要加个‘低温操作指南’?”
“不是操作的问题。”刘好仃指了指白板上的照片,“是材料在冷的时候,性能变了。咱们教人‘推到底’,可冷塑料不回弹,再使劲也没用。”
王姐皱眉:“换材料?成本得涨。”
“不换,迟早出事。”刘好仃调出另一张图,是金属卡扣的疲劳曲线,标注着“-18℃环境下,弹性模量下降17%”。“现在只是密封条翘边,再用几天,卡扣根部出现微裂,咔哒一声,断了,谁负责?”
小赵低声说:“客户都没提,咱们主动改,会不会显得产品有问题?”
“问题不是客户提出来的才算。”刘好仃看着他,“是等他们提出来,就晚了。咱们做护角,不是为了过测试,是为了让人用得安心。现在有人凌晨四点在冷库里干活,手冻得发抖,还得担心角儿会不会裂——这不该是他们的责任。”
会议室静了几秒。
老陈低头翻笔记本,忽然说:“我们之前做材料选型时,只考虑了常温下的抗冲击和耐疲劳,没做低温循环测试。”
“也没考虑高频次下的累积损耗。”刘好仃接话,“现在看,这两个因素叠加,就是问题的根。”
王姐叹了口气:“可换材料,生产线得调,模具得改,成本控制不住。”
“不改,出一次事故,成本更高。”刘好仃打开最后一张图,是护角的结构分解图,“咱们现在不是讨论‘要不要改’,是讨论‘必须改’。区别在于,是等裂了再改,还是趁没裂先改。”
小赵犹豫着:“可客户没反馈,咱们突然升级,会不会……”
“你见过谁上班冻得手发抖,还专门打个电话说‘你们产品在低温下有点涩’?”刘好仃打断他,“人不会为‘还没出事’的事投诉。可他们会记住——哪天角儿真断了,砸了脚,那才是大事。”
老陈合上本子:“要不,咱们先做个低温+高频的模拟测试?”
“可以。”刘好仃点头,“但这次,别在恒温车间做。找个冷库,找工人,戴薄手套,连续装二十次,看看护角还能不能‘咔哒’响。”
小李小声说:“那测试周期得拉长。”
“拉长就拉长。”刘好仃看着白板,“咱们之前以为,测试达标就是终点。现在知道,那只是起点。”
王姐终于松口:“要改可以,但得算清楚成本。”
“成本要算。”刘好仃拿起红笔,在白板空白处写下:“新需求:极端工况下的可靠性保障。”他画了个圈,“这不是升级,是补课。咱们漏了‘真实场景’这一课。”
老陈忽然问:“那下一步呢?”
“先定方向。”刘好仃收起笔,“材料要耐低温,结构要抗疲劳,安装要适应手僵状态。具体怎么改,下一阶段再定。今天要定的,是咱们得改。”
小赵看了看市场部的报表,又看了看白板上的“真实场景”,终于点头:“行,我回去调整客户沟通预案。”
刘好仃关掉投影,会议室的灯亮起来。
“散会前,最后说一句。”他站在白板前,手指敲了敲那个被笔尖戳破的问号,“咱们做东西,不能只想着‘它能不能过测试’,得想着‘它能不能陪工人熬过凌晨四点的冷’。”
没人接话,但所有人都看着白板。
刘好仃拿起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茶凉了,他没在意。
“小李,把刚才那张四维对照表发群里。”他边走边说,“明天开始,收集所有冷链仓的装卸时段、温度记录、工人班次。咱们得知道,工人们到底在什么条件下干活。”
门关上前,他停了一下。
“还有,找双最薄的棉纱手套,下回测试,我亲自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会议室里的人还在原地。
白板上的红字没擦,蓝字没动,那个被笔尖戳破的问号边缘,有一粒粉笔灰正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