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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工具间的灯已经亮了。刘好仃把那叠问卷从抽屉里拿出来,纸边有些卷了,是他昨晚临走前无意识捏在手里的。他没急着翻开,而是先倒了杯热水,吹了两口,才把纸张一张张摊在桌上,像整理一叠没说完的话。
小陈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刘好仃低着头,用铅笔在问卷上画圈,有的圈得轻,有的重得快把纸戳破。
“昨晚……你没走?”小陈问。
“走了一半,又回来了。”刘好仃头没抬,“有些话,白天听不到,夜里翻出来,才觉得沉。”
他指着一张纸:“这个人说,‘我提过三次流程改进建议,三次都被当成闲事。’下面没署名,但字迹我认得,是东区老李。他干了二十年,从没写过一张报修卡,却写了三张建议卡——结果呢?没人回,也没人提。”
小陈坐下,拿起一张:“那咱们现在做这个,是不是……有点晚?”
“不晚。”刘好仃把铅笔放下,换了一支黑笔,“人不是不想说,是说了没回音。回音一断,话就收起来了。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催人说话,是让人知道——话能落地。”
他翻开日志本,扉页那行“让每个人都有声音”还在红胶带底下,墨色沉稳。他没多看,直接翻到新页,写下三个字:知、励、通。
“问题有三根柱子,咱们就搭三条路。”他说,“先让人知道这事儿跟自己有关,再让人觉得说了有用,最后,得让声音有来有回。”
小陈点点头,又皱眉:“可怎么让人信呢?上次发问卷,有人写‘说了也白说’,这念头都长进骨头里了。”
“那就从骨头外头开始敲。”刘好仃把白板推到中间,拿起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三块区域,“今天不开长会,咱们就干一件事——把这三块地,一块一块耕出来。”
老周进来时,手里还拎着早饭的塑料袋。他往桌边一靠:“又开会?我还以为昨天那堆纸就够折腾了。”
“比那更折腾。”刘好仃递给他一支笔,“今天咱们要设计的,不是制度,是人心的回音壁。”
老周哼了一声,但还是坐下了。
“第一块地,叫‘知’。”刘好仃在白板上写下第一个字,“很多人觉得,改进是上面的事,咱们只管干活。可咱们修的每一条管、换的每一盏灯,都是改进。得让他们知道——自己就是主角。”
小陈举手:“要不……每天晨会留五分钟,让工人自己讲?就说‘我昨天发现啥问题,怎么解决的’?不用稿,随便说。”
“好。”刘好仃记下,“就叫‘每日一讲’,不评对错,只讲故事。谁讲了,名字记在‘心声墙’上——不署名也行,贴个代号,比如‘东区穿蓝鞋的’。”
老周忍不住笑:“那我是不是得改名叫‘爱喝凉茶的’?”
“你要是愿意,明天就上墙。”刘好仃也笑,“第二块地,叫‘励’。干得好没人夸,干得巧没人看,久而久之,谁还愿意多动脑子?”
老周收了笑:“奖?厂里可没这预算。”
“不一定给钱。”刘好仃说,“奖励可以是调休一天,可以是优先选班,也可以是一张‘我能行’券——拿去换一次技能培训,或者让徒弟提前转正。”
“那叫啥名儿?”小陈问。
“微光奖。”刘好仃写下来,“不求耀眼,但求有人看见。每月评三个:最敢说、最巧干、最愿帮。不看职位,不看年头,就看那股劲儿。”
老周摸了摸下巴:“要这么说……阿珍上个月偷偷改了质检流程,省了半小时,谁都不知道。她要是能评上,估计能笑醒。”
“那就让她醒着笑。”刘好仃转向第三块区域,“最后一块地,叫‘通’。匿名卡还得留,但不能石沉大海。咱们加一条:七日内,必须有反馈。哪怕写一句‘已收到,正在查’,也算回音。”
小陈眼睛一亮:“那回收箱得换个地方,现在在角落,像藏东西。要不挪到卡盒旁边?亮堂,也显眼。”
“行。”刘好仃点头,“箱子上贴个标签:‘你的声音,我们正在听’。不煽情,但得让人觉得——投进去的不是纸,是想法。”
讨论到中午,三块地都翻了一遍。小陈负责整理“知”的部分,老周牵头“励”的细则,阿珍被请来帮忙设计“通”的反馈流程。她一进门就问:“能不能让回应卡也匿名?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我提的,但我想知道有没有人看。”
“可以。”刘好仃说,“回应卡不署名,但标注处理进度。工人投了建议,过几天来看墙上的卡,发现自己的问题有了‘正在处理’的标记,心就稳了。”
阿珍笑了:“那我明天就投一张——‘建议食堂早点开饭’。”
“欢迎。”刘好仃也笑,“只要是真心话,哪怕是抱怨,也是建设性的。”
下午三点,方案初稿完成。刘好仃把三部分内容整合,按“知、励、通”重新排序,每一条都配上执行要点和责任人。最后,他在末尾写了一句话:“目标不是让所有人都说话,是让说话的人,不再白说。”
他把打印好的文件装订好,封面空白,没写标题,也没署名。只是在右下角,用铅笔轻轻画了一支笔的轮廓——和卡盒里那支带笑脸贴纸的笔,一模一样。
小陈看着封面:“不写名字?”
“名字不重要。”刘好仃合上文件,“重要的是,明天晨会,咱们一起把它念出来。不是我宣布,是我们共同决定。”
老周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实话,我一开始觉得这事儿没用。可听你们说了半天,我倒觉得……有点意思了。”
“哪一点?”小陈问。
“就是那个‘微光奖’。”老周挠挠头,“我要是能评上‘最愿帮’,能不能换一次带薪假?我闺女下月高考,我想陪她。”
“能。”刘好仃说,“而且,你要是提了这建议,就该得奖。”
老周咧嘴笑了,拎起袋子往外走:“那我回去写一张。”
阿珍也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那个‘每日一讲’……我能讲吗?不一定要讲大事,讲点小事行不行?”
“当然。”刘好仃说,“比如你昨天发现手套库存少了一箱,顺手查了记录,发现是领用没登记。这种事,就是最该讲的。”
“好。”阿珍点头,“那我讲。”
人走光了,工具间又静下来。刘好仃把方案放进文件夹,放在日志本旁边。窗外,东区卡盒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新换的回收箱已经安好,标签清晰可见。
他没再翻本子,也没喝水。只是坐在那儿,看着那支笔的轮廓,像在等一个回音。
文件夹边缘微微翘起,像一张嘴,正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