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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船继续向前平稳地滑行,像一口被送往墓地深处的棺材。
周围的景象也变得愈发光怪陆离。
安的目光被右前方一片巨大的阴影所吸引。
那是一座半塌的建筑残骸,似乎是旧时代冶炼厂的组件之一,大部分结构都淹没在水之下,只有最顶端由无数扭曲金属和齿轮构成的复杂结构,还裸露在水面之上。
可在安眼里,没有那么简单。
在昏黄的油灯光芒和灰雾的映衬下,复杂的钢铁废墟,看起来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体型堪比山峦的巨兽头颅。那些交错的边缘是它的身上的棘刺,巨大的齿轮则是它长满獠牙的嘴。
安大气也不敢出,愣愣的盯着那头“巨兽”。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那头巨兽,似乎也在凝视着她。
看着看着,那巨兽的头,开始极其缓慢向着她的方向,转了过来。
“队长……”费舍尔的声音在安的身后响起,显然,看到这一幕的,不止安一个人。格里夫甚至已经拔出了武器,随时准备迎战。
头颅转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安甚至能“听”到摩擦时发出沉闷而浩大的“嘎吱”声,那声音不像是通过空气传来,更像是直接在地壳深处震动。
它越来越近,几乎要占据安全部的视野,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那“巨口”即将触碰到驳船船头的瞬间,安因为恐惧而猛地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再睁开时——
眼前,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座爬满藤壶和黑色菌类的建筑残骸,静静地矗立在十几米外的水中,一动不动。船只与它之间,还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刚才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那缓慢转动的“头颅”,那浩大的摩擦声仿佛从未存在过。
是幻觉吗?
安回头,看到伊利丝和格里夫的脸上,同样是混杂着惊骇与困惑的表情。
可在更远的地方,一座钟楼残骸,依然在用它那蜘蛛腿般的断裂地基,极其缓慢却又无可阻挡地在深水行走着。它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地嘲笑着众人那早已岌岌可危的常识。
“别去看,别去想。”卡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发疯的寂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可他们不知道,某种东西,已经趁着这片混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们的脑海。
伊利丝的眉头紧紧蹙起。
她突然觉得,手中这把跟随了她多年的利刃,变得无比沉重。它真的能斩断什么吗?在这片连现实都可以随意扭曲的地方,挥刀这个动作,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可笑的徒劳?
格里夫靠在船舷上,他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曾举起过武器,也曾抱起过同伴的尸体。他突然有种冲动,想松开手中的桨,任由自己沉入这片黑色的无比宁静的海底。或许那里才是最终的归宿。
亚敏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飞刀,眼神开始变得迷茫。她总是在暗处,总是像影子一样,可影子真的存在过吗?如果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她自己是不是也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就连卡琳那钢铁般的意志,也出现了裂痕。她感觉自己很累,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突然觉得,寻找真相,完成任务,拯救他人这一切都像一个遥远、不属于她的梦。她真正想要的,只是停下来,就在这里,在这片永恒的、不会再有痛苦和背叛的寂静里,永远地休息。
这些念头像毒草一样,从他们每个人心底最脆弱、最疲惫的土壤里,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它伪装得如此巧妙,以至于他们都认为,这,就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船上的气氛,瞬间从对外的警惕,转为了一种向内的、自我崩溃的死寂。每个人都陷入了与自己心魔的无声战争。
一声痛苦的呻吟打破了沉默。
是费舍尔。
他突然丢掉了手中的长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更是毫无血色,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动着。
“不……不对……这一切都不对……”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而涣散,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对话,“声音……太吵了……它们到处都是……它们到处都是!……”
“费舍尔!”卡琳回过神来厉声喝道,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但费舍尔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突然站了起来,身体因为脱力而摇摇晃晃,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船舷。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片混沌的、由灰雾与黑水构成的“天空”。
“回家,回到...源头。”他梦呓般地说着。
“抓住他!”伊利丝反应最快,她一个箭步上前,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费舍尔的腰,将他向后拖拽。格里夫也立刻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将这个陷入疯癫的男人按倒在船板上。
“回生剂!含在舌头下!别咽下去!”
皮普尖锐的的叫声在此时响起,他一手捂着太阳穴,一手摸索着从怀里掏出装着回生剂的棕色药瓶,率先倒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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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琳看着陷入癫狂的费舍尔,又看了看其他队员脸上同样开始出现挣扎与迷茫的神色,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照他说的做!”她强行压下脑海中那个不断劝她“放弃”的声音,从亚敏手中拿过一颗药丸,塞进了费舍尔的嘴里,然后自己也含了一颗。
药丸很小,入口即化。一股极其辛辣、带着微甜的奇异味道,瞬间在舌下炸开,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直冲脑门。
紧接着,一股温暖、舒适的暖流,从舌根涌向全身,卡琳只觉得身体发软。脑海中那劝她放弃的声音,瞬间被一片模糊、充满了阳光味道的金色田野景象所覆盖。她仿佛回到了故乡,听到了风吹过麦浪的声音。
但与此同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在变得麻痹、无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劝她放弃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这片温暖的幻象暂时压制住了。
两股不同的认知想法,就像两头在她的意识中搏斗的巨兽,一方代表着冰冷的绝望,另一方则代表着温暖的虚假。她必须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去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既不被绝望吞噬,也不沉溺于虚假的安逸之中。
一直强忍着内心恐惧的安,再也承受不住了。
脑海中,那个属于安自己的声音在尖叫:“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爸爸妈妈都不会死!沃伦爷爷、芬恩哥……所有人都因为你而变得不幸!你就是个灾星!”
“不……不是我!”她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下意识地出声反驳,试图将那个声音驱赶出去,“我没有!”
就在她开口的瞬间,口中那颗正在融化的药丸,随着唾液一起,被她无意识地咽了下去。
天旋地转。
她彻底坠入了深渊。
幻象如潮水般涌来。她看到了父亲。
老欧科,正坐在火堆旁,手中拿着一块木头和一把小刀,微笑着对她说:“安,过来,爸爸教你削一支真正的箭。”他的眼神温暖而慈祥,充满了爱意。安看见父亲,惊喜之余,安连忙想要起身跑去许久未见父亲身边,可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
而就在她另一侧,也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老欧科。 他面色铁青,眼神怨毒,用冰冷的声音对她说:“如果不是为了救你这个累赘,我根本不会那么劳累,我还能再活好几年!”
两个父亲的声音同时在安的耳边响起,一个温柔,一个怨毒。他们的身影开始重叠、闪烁,像一幅接触不良的画面,几乎要将安的意识撕成碎片。
紧接着,是母亲玛丽。一个在为她缝补衣服,哼着摇篮曲;另一个则被困在雪洞之下,向上伸着手,质问她“为什么不来救我”。
然后是卡琳。一个将她护在身后,眼神坚定,告诉她没事,她安全了;另一个则冷漠地看着她,说“你只是个拖后腿的麻烦”。
最后,她看到了亚德里安。一个温柔地为她祈祷,圣徽散发着光芒;另一个,则只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黑暗之中。
绝望像冰冷的墨海海水,将这个孩子的小小身体彻底淹没。
但就在她即将被自己的矛盾认知撕碎,吞噬时,又出现了不一样的画面。
那是头巨大的鹿,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厄尔刻,那是在它回忆中安看到的曾经它的样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而充满怜悯地注视着她,仿佛能看透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痛苦与挣扎。
景象再次碎裂,墨海水毫无征兆地从碎裂处涌来。
安不会游泳,冰冷油腻的液体瞬间包裹了她,灌进她的口鼻,堵塞了她的喉咙。窒息感是如此真实而致命,她能感觉到肺部在灼烧,意识在飞速地被黑暗吞噬。她身上的防水服不知何时消失了,她的手在无尽的黑暗中无力地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这就是死亡吗?
和爸爸妈妈一样……最终,沉入没有光亮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