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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令宁指了指山下:“他们如何得知,朝廷赈灾,济发几车的灾粮?”
张忆龄叹息一声,无奈摇头:“这灾粮,本该半月前便赈发,却延怠至今。”
潘令宁蹙眉不解,只听她又说道:“青州反了,这些流民便是领了灾粮便起义,故而朝廷才有所忌惮。延怠的这些日子啊,京城的权贵不得已受了口谕,挨家挨户轮流布施,吊着流民,让他们饿不死,也吃不饱。他们讨不到想要的,自然而然回去了。”
“可是他们千里迢迢奔赴京城,便是已无处可去,若有容身之所,他们何至于千里远奔至此?”潘令宁一再质疑,“他们祈求的,不过是糊口饭吃,便连赈灾粮济施,也拖延懈怠,如何平息众人的怨气?六万的灾民围聚京师,可不是小数目!”
“朝中的局势万分复杂,又岂是我等闺阃女子捋得清的,不过,我们还是作速离开此地,晚了,还不知将发生什么!”张忆龄说罢,回头吩咐乳娘和女使等人,“快收拾摊子,即刻回府!”
她是有远见的,然而其他布施的贵主和女使,还在露台上探头张望着,往山底下的驿站瞧热闹。
潘令宁又几步跟到她面前,看着她和她的人手已收拾器物,又低声询问:“女公子,崔题奉命来兴承寺安抚流民,是否也跟朝中的党争有关?”
“显而易见押,要不然,他何至于待在兴承寺几日,这赈灾粮不发,他便想走,不说流民,便是京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不会让他轻易好脱身!”
“原来是生死局!”潘令宁眯眼,眉宇间露出轻不可察的担忧,而后她默然帮忙张忆龄收拾摊子。
几人忙碌起来之时,其他贵主也才回过神来,纷纷回摊位,收拾摊子。
便在他们陆陆续续即将撤走之时,山下忽然传来震天响地,排山倒海的喧哗声,而后一群流民似巨浪冲刷拍打,冲向山丘。
因为兴承寺地势并不高,便是台阶也不足百级,他们很快出现在露台之上,一个个手中持棒拿槌,便是手无器物,也高举着讨饭的破碗,凶神恶煞,原形毕露。
其中为首的两人对着露台上的贵女贵胄呵斥:“这山上之人,谁也不许走,没有赈灾粮,咱们不能放过这群吸血民脂民膏的天潢贵胄!”
“封住寺庙,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必须让朝廷给俺们赈灾粮!”
似乎有人控制了他们,他们万般齐心,齐齐把本来刚给他们好心布施的贵主,一起逼回寺庙中,而后团团围堵,锁住了大门。
前来布施的,皆是金枝玉叶,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有吓哭者,也有高声呵斥者。
“我家娘子乃荣王之女——清河县主,你们安敢放肆,想反了不成?”
却遭到几个壮汉的冷笑:“皇族宗室更好,好逼得他们放粮!”
也有人哀声祈求:“我家主人并非什么天潢贵胄,只是好心前来布施的善义乡绅啊,求求高抬贵手,放我家主人还家去!”
“京里的乡绅,个个肥如硕鼠,哪个不是高门显弟之后,吞了这么多民财,假惺惺施舍几万米粥,便想让我等感恩戴德?我等只想拿回我等的的灾粮!”
当真是,威吓不成,祈求也无果。
这些流民,似怀着深仇大恨,咬定了朝中贪官污吏众多,贪了他们的灾粮,誓要讨一个说法!
可见聚集在京郊的这一个月,怨气尤重!
张忆龄眼看走不成了,索性停了收摊的动作,而后让女使揭开袖子上的襻膊,取来布巾净了净手。
眼看着潘令宁即将上前去,她又“诶”了一声低唤,引来潘令宁回头。
“你别去,这时候,可别做那无谓的挣扎!”张忆龄仿佛看待生死。
潘令宁低声道:“他们冲动行事,这寺庙中捆着如此多的贵主,离京城又近,若引来了厢兵,只怕不好收场!”
张忆龄摇了摇头:“他们难道不清楚后果么?青州那些人,起势之前难道不知道后果?你可别当出头鸟!”
潘令宁左右为难,搅着手绢,连连叹息。
张忆龄又安抚:“放心吧,他们要粮,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受难的,只是山底下的官吏差役,还有崔题而已!我们只需静心等着,迟早出得去,只是早晚的问题,我都不急,潘娘子急什么?”
提到崔题,潘令宁心下一紧,却不知张忆龄为何如此冷淡,难道即便相看过,也无半分担忧之色。
“女公子似乎,见惯了场面?”
“唉,摊上我爹,两头讨好,亦或者两头得罪,什么场面我没见过?若非他以枢密使身份,拦着崔题的军政新策,青州之乱,或根本没发生!”
她有心思自我调侃,不掩盖父辈之过,潘令宁又细细打量她,认定了张忆龄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有自己的见识,自己的抱负,并非盲目随从,并非人云亦云!
“军政新策,是什么法子?”潘令宁好奇,她忙着纸坊的事业,反而忽略了朝中的变动。
“五人结保,互为一甲,共同抵御外敌。以民兵代替募兵,激发士气军力。现今国朝一百多万的军力又有何用,多是贼配军,只领着俸饷,根本无心思抵御外敌,这军政是应对尝试着改一改了!”
“那为何遭到反对?”
张忆龄忽然带着几分狡黠,似乎自我调侃又似乎讥诮地笑了笑:“因为,改变了祖宗成法呀!因为,侵犯了既得者之利,这军政一改,权利更迭,自然并非符合掌权者希冀!”
潘令宁默然低下头,察觉到崔题如今走的路子,跟当初她立志摧毁鬼樊楼的路子,万般相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以……我曾经好奇崔题是个什么样的人,何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便与他相看几眼,只是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便在张忆龄感慨,潘令宁诧异之时,兴承寺外,石牌门处,似乎传来崔题的一声冰冷呵斥:“把她们都放了吧,崔某乃三品朝廷命官,如今监理灾粮赈发诸事,有什么问题,冲着我来即可,无需为难几个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