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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请看,\" 岳峰指着誓书末尾的朱印,\"这是神武帝亲赐的 ' 忠勇 ' 印,代代传于岳氏掌家人。臣离关时,将主印交与周毅,此为副印拓本,可与内库存档比对。\" 他突然叩首至地,额头与金砖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殿外檐下的鸽子,\"若臣有半分通敌之心,先祖血誓必显灵验,此刻就让天雷劈碎臣的头颅!\"
李嵩的指尖掐进掌心,他没想到岳峰竟藏着这等信物。神武帝定天下后,赐 \"忠勇印\" 于七位开国功臣,唯岳家世代守边,印信从未离过北境。他急中生智,笑道:\"誓书虽真,人心难测。当年吴哀帝时,曹国公持 ' 奉天靖难 ' 印反,不也打着忠君的旗号?\"
\"李大人此言差矣!\" 谢渊立刻反驳,他从案头取过《大吴会典》,翻至 \"军印篇\",\"神武帝规定,' 忠勇印 ' 副印需与兵部勘合同用,岳峰离京前,已将勘合交予通政司,至今未领回 —— 他若要献关,拿什么号令士卒?\" 他转向萧桓,声音陡然拔高,\"陛下,镇刑司伪造北元文、私藏兵符、扣压边军密信,桩桩都是死罪!若再纵容,恐边将寒心,天下离心!\"
萧桓望着誓书上岳忠那拖长的一笔,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随永熙帝去偏关凭吊,岳忠的墓碑上刻着 \"一箭穿胸,犹射三敌\"。守墓的老兵说,岳将军死时怀里还揣着给儿子岳峰的信,只写了五个字:\"好好守关\"。
\"李德全,\" 萧桓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镇刑司文书刘二,现在何处?\"
李德全的脸瞬间失了血色,扑通跪倒:\"回... 回陛下,刘二昨日 ' 失足 ' 落井死了。\"
是吗?\" 沈峰突然出列,手中捧着一卷供词,\"可他死前,已向玄夜卫招供,说匿名信是李大人让他写的,北元文是照着镇刑司译字房的残卷抄的,还说... 还说李大人许他事成后迁为镇刑司经历。\"
李嵩猛地抬头,见沈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 那是去年冬他拒绝给玄夜卫拨冬衣时,沈峰看他的眼神。
岳峰始终跪在地上,炭火烧出的热气终于漫到他膝头,却暖不了冻僵的骨头。他知道,此刻萧桓的犹豫,比任何罪名都更伤人。永熙帝曾说 \"君臣之间,疑字最毒\",如今这毒已顺着匿名信的墨迹,渗进了文华殿的金砖缝里。
\"陛下,\" 他缓缓起身,将誓书举过头顶,\"臣不敢求陛下尽信,只求允三事:一,派三法司会勘匿名信真伪;二,释岳峦出狱,让他与王对质;三,速发粮草援宁武关 —— 周毅撑不过十日,臣愿以性命担保,若粮草到关时城已破,臣自缢以谢天下。\"
萧桓望着那卷血书,突然想起永熙帝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岳家的血,比黄金还纯。\" 他挥手打翻了案上的茶杯,茶水溅在匿名信上,晕开的墨迹里,果然露出底下一层被掩盖的朱砂 —— 是镇刑司常用的 \"消字灵\" 痕迹。
\"都退下吧。\" 萧桓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他将誓书收入紫檀木盒,\"岳峰,你暂居会同馆,不得与外人接触。三法司,明日起彻查此案,朕要知道所有细节。\"
岳峰叩首时,听见李嵩牙齿打颤的声响。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誓书上,那些暗红的血字突然亮起来,像极了宁武关城墙上永不熄灭的烽火。他走出文华殿时,沈峰从旁经过,低声道:\"周将军的密信,谢大人已找到残片,上面说... 内库粮草昨日已发,被王显的人扣在大同卫。\"
岳峰的脚步顿了顿,北风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像是在替宁武关的士兵呐喊。他知道,这场对质没有赢家,匿名信撕开的口子,需要用更多的血才能缝上 —— 或许是奸佞的,或许是忠良的,可无论谁的血,终究都是大吴的血。
殿内,萧桓摩挲着紫檀木盒上的锁扣,那锁是永熙帝亲赐的,钥匙刻着 \"信\" 字。他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神武帝铸 \"忠勇印\" 时,在印底刻了一行小字:\"君信臣,臣方忠\"。此刻他握着钥匙的手,竟比握着那封匿名信时更沉。
片尾
《大吴史?岳峰传》续载:\" 三法司会勘月余,得李嵩党羽刘二供词、镇刑司 ' 消字灵 ' 账簿、大同卫扣粮文书,皆坐实构陷事。帝震怒,削李嵩官爵,谪戍辽东;王显论监守自盗罪,斩于市;李德全黜为净军,发往孝陵种菜。
岳峦释归,鬓发如雪,归乡后闭户十年,不复言商。岳峰暂居会同馆三月,三请援宁武关,帝终允之。然粮至大同卫时,宁武关已破七日,周毅战死,遗骸与马骨混埋于关墙下,唯怀中揣半枚和璧碎玉,与岳峰所存者相合。
德佑三十三年秋,岳峰复镇宣府,疏请 ' 更定边饷制 ',帝准其议:设边饷监察御史,由风宪司直领,户部、内库月终会核,立 ' 亏空者斩 ' 之律。时人谓 ' 岳峰之幸,在帝终悟;周毅之悲,在时不我待 '。\"
卷尾
《大吴史?论》曰:\" 文华殿对质,非独岳峰一身之辩,实乃大吴君臣信任之试金石也。李嵩以匿名信构陷,假北元文为饵,恃镇刑司为爪牙,何其毒也;王显扣粮肥私,李德全罗织罪名,何其贪也。然帝终能辨伪,赖岳氏四代血誓之昭昭,谢渊风宪之耿耿,沈峰玄夜之持正 —— 此非天幸,乃忠良之气未绝也。
夫边将之难,难在 ' 远':远于朝堂,则谗言易入;远于中枢,则粮饷易亏。岳峰戍边二十载,战勋累累,竟因一封伪书而临危,何也?盖因奸佞窥其兵权,欲夺之而甘心,故借 ' 通敌 ' 之名,行 ' 削藩 ' 之实。观周毅杀马充粮,密信 ' 撑不过十日 ',非士卒不勇,实粮草不继;非关城不固,实中枢不援。
《军卫法》载 ' 君信则将勇,将勇则边安 ',诚哉斯言!神武帝赐 ' 忠勇印 ',非赏岳氏之功,乃立 ' 君臣互信 ' 之范;永熙帝诫 ' 疑字最毒 ',非护岳峰之短,乃保社稷之基。德佑朝之险,在帝一度惑于群小,几致边镇崩摧;其幸,在终能翻然,诛奸佞以谢边军,更饷制以固边防。
宁武关破后,百姓收周毅遗骸,见其甲胄内藏一纸,血书 ' 臣不负国 ' 四字,与岳氏誓书笔迹虽异,其心则一。后宣府立 ' 双忠祠 ',祀岳峰、周毅,祠联曰 ' 血誓照青史,孤忠守北门 '—— 此非仅祭二人,实祭天下忠而见疑者,望来者鉴之:君疑臣则国危,臣负君则国亡,二者相得,方为长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