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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冬,哈尔滨铁路局技术处
窗外的雪下得正紧,齐振国盯着桌上那本被红墨水涂改过的《俄汉技术词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制道钉的刻痕——\"成昆1969\"四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了。词典扉页上原本印着\"苏联列宁格勒铁道学院赠\"的金字,如今被人用毛笔粗暴地打了个叉,旁边写着\"批判使用\"。
\"老齐,这个月第三次了。\"技术员老徐压低声音,将一摞图纸塞进档案柜最底层,\"再被抓到看俄文资料,军代表非把你...\"
话音未落,走廊上传来皮靴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响。齐振国迅速将词典塞进《毛泽东选集》的封套里,顺手拿起红笔在桌上的《东风型机车故障报告》上勾画起来。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裹着雪片的寒风。军代表老雷的视线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齐振国手边的红宝书上:\"又在学语录?\"
\"对照检查。\"齐振国翻开毛选某页,露出里面夹着的俄文笔记——那是去年苏联专家撤离前偷偷留给他的轴承热处理参数,\"发现自己对'自力更生'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老雷哼了一声,突然抓起那本\"毛选\"。齐振国的道钉在桌下攥得死紧,但军代表只是随手翻了翻就扔回桌上——他根本没发现书页间密密麻麻的俄文批注。
\"明天开始清查所有外文资料。\"老雷临走时拍了拍腰间的武装带,\"尤其是那些里通外国的...\"
他故意没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深夜,技术处资料室
齐振国借着煤油灯的微光,将词典里最重要的几页撕下来。这些纸张边缘都打着针孔,连起来是苏联tE3型机车的传动轴改良方案。他的手突然停在\"тepmoo6pa6oтka\"(热处理)这个词条上——父亲1936年在柏林留学时的笔记里,也出现过这个单词。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齐振国迅速将撕下的纸页塞进搪瓷缸,倒入开水泡成纸浆。门被推开时,他正就着\"茶水\"吞咽窝头,喉结滚动间把证据咽进了肚子。
\"齐工...\"来的是锅炉房老赵,手里拎着个脏兮兮的帆布包,\"你要的'煤样'。\"
包里根本不是煤,而是三本用防油纸裹着的技术手册。齐振国摸到封底凹凸的钢印——这是满洲里机务段的资料,上面还带着机车柴油的味道。
老赵凑近耳边:\"满洲里站的同志说...老毛子最近在边境试验新机车...\"
齐振国已经翻到了最关键的一页。那是张模糊的照片,上面的机车转向架结构与东风型惊人地相似,但轴承座明显加固过。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1967年11月——比中国\"自主研发\"的东风型还早了半年。
凌晨,禁闭室改建的\"学习班\"
齐振国被半夜的砸门声惊醒时,手里还攥着那本俄文词典。四个戴红袖标的青年闯进来,为首的踢翻了搪瓷缸,褐色的\"茶水\"泼了一地。
\"有人举报你偷藏苏修资料!\"
他们开始翻箱倒柜。被子被撕开,棉絮像雪花般飘落;暖水瓶被砸碎,热水在水泥地上嘶嘶作响。齐振国安静地站在墙角,道钉在袖筒里硌着手腕——那里面藏着最关键的两页词典。
\"这是什么?\"有人从床板下抽出一本《内燃机原理》。
齐振国松了口气:\"大学教材,六二年出版的。\"
青年哗啦啦翻着书页,突然停在某章末尾——那里有行褪色的钢笔字:\"参照德国V300型机车传动系统\"。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然能认出来是父亲的笔迹。
\"德国?\"青年的声音陡然提高,\"还有海外关系?!\"
齐振国正要解释,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哨声。所有人都转向窗口——三颗红色信号弹正在夜空中缓缓坠落,排列方式与上周成昆线上的如出一辙。
\"敌特信号!\"
趁乱中,齐振国将袖中的词典残页塞进嘴里。纸页上的\"пoдшnпhnk\"(轴承)一词在舌头上慢慢化开,带着油墨的苦涩和钢铁的气息。
1969年1月,哈尔滨铁路局\"学习班\"
暖气片结着冰花,齐振国在审讯记录上签下名字时,钢笔尖冻住了。军代表老雷把记录本摔在桌上,墨水瓶里的红色墨水溅到\"里通外国\"四个字上,像一滩新鲜的血迹。
\"签字画押!\"老雷的武装带抽在桌角,木屑飞溅,\"别以为你那些小把戏没人知道!\"
齐振国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三天了,他们反复追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那本俄文词典的下落。没人发现他藏在棉鞋里的两页关键资料——关于轴承热处理的参数,现在已经被体温烘得发软。
\"词典烧了。\"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毛主席像,\"用来煮过野菜汤。\"
老雷突然掀翻桌子。齐振国敏捷地后撤半步,看着审讯记录在空中散开——其中一页飘到炭盆边沿,被热气吹得微微颤动。
\"明天转送五七干校。\"老雷喘着粗气,\"让你好好改造思想!\"
门咣当关上后,齐振国从内衣口袋摸出半截铅笔。炭盆的热气融化了窗上的冰霜,露出巴掌大的透明区域。他借着这点微光,在《毛主席语录》空白处写下几组数据——是满洲里传来的苏联机车轴承尺寸,用只有技术处才懂的符号伪装成\"学习心得\"。
开往五七干校的闷罐车里
齐振国挤在二十多个\"学习班学员\"中间,鼻腔里充斥着粪便和霉味。火车每经过一个弯道,人群就像沙丁鱼罐头般滑动,肋骨撞在车厢壁上发出闷响。
\"老齐...\"
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肘。齐振国转头,看见锅炉房老赵的徒弟小张——年轻人脸上新添了道鞭痕,但眼睛依然亮得吓人。
\"师傅让我带话。\"小张的嘴唇几乎没动,\"'煤样'在第三站台。\"
火车突然剧烈颠簸。借着噪音掩护,小张把个油纸包塞进齐振国怀里——是半块冻硬的黄油,上面用刀刻着几行俄文。齐振国瞬间认出来,这是苏联铁路专用的润滑脂配方,边境上的司机会偷偷用它换中国白酒。
\"满洲里站的同志说...\"小张的声音更低了,\"老毛子新机车的轴承...加了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