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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辟出的偏殿里,堆满了尚未展开的白绸、麻布、孝衣以及各种丧仪用品。
内务府的太监宫女们如同无声的工蚁,低着头,脚步飞快地穿梭搬运,动作麻利却僵硬,不敢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空气中只有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和物品移动时沉闷的碰撞声。
江林悦端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紫檀木扶手椅上,面前跪着面色惨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慈宁宫管事嬷嬷吴嬷嬷和另外两名核心宫女。
江林悦褪去了上午那身刺目的正红,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
只在发髻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但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度,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具压迫力。
“吴嬷嬷,”
江林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殿内压抑的寂静,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昨夜……太妃、太嫔、太贵人们‘追随’太皇太后而去,是何等悲壮!?重情重义,为了齐盛新朝的未来,为了自己与家人更好的生活。在以后的日子里,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话!…”
江林悦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吴嬷嬷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冰凉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伏在地上,声音破碎不成调:
“回……回禀皇后娘娘……昨夜……昨夜……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酉时三刻……薨了……奴婢们正……正忙着布置……寿材……预备……预备香烛……突然……突然就听到几位娘娘……宫里的掌事急报……说……说主子们……都……都……”
她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失声:
“都……都……薨了!说是……是……服……服了……”
“服了什么?”
江林悦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说……是……是‘鹤顶红’!”
吴嬷嬷几乎是尖叫着吐出这个词,随即又死死捂住嘴,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呜咽:
“伺候的宫女都说……主子们早有此心……感念太皇太后圣恩……不忍独活……都……都留了绝笔血书……”
她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叠染着点点暗红痕迹的素绢,高高举过头顶。
江林悦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扫过那叠所谓的“血书”,眼神平静无波。
鼻尖那混合着香烛、白布浆洗气味的气息里,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新鲜的铁锈腥气似乎又飘了过来,萦绕不去。
她太熟悉药性了,鹤顶红?那东西见效极快,中毒者死状极其痛苦狰狞,嘴角会流出黑血,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和力气写下什么长篇绝笔书!
昨夜死的那些人,大部分恐怕连写遗书的时间都没有。
“是吗?”
江林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微微俯身,指尖并未触碰那血书,只在虚空中点了点:
“情深意重,竟至于此。倒是省了陛下与本宫许多……‘劝慰’的心思。”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得吴嬷嬷几人又是一哆嗦。
“她们的‘绝笔’,本宫稍后会亲自呈给陛下过目。至于她们的身后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堆积如山的白色织物:
“就按……妃嫔之礼,厚葬吧。毕竟是‘追随’太皇太后而去的‘忠烈’,体面……还是要给的。”
“厚葬”、“体面”这几个字从她红唇中吐出,带着一种令人骨头发冷的讽刺。
“是……是!奴婢……奴婢遵懿旨!谢娘娘恩典!”
吴嬷嬷如蒙大赦,连连叩头。
“去吧,”
江林悦挥了挥手,像是拂去几粒尘埃:
“好生料理,别再出任何‘意外’了。”
吴嬷嬷几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江林悦和她最信任的贴身宫女春华。春华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掩上门。
殿内光线被遮蔽了大半,唯有香烛的火苗在昏暗中跳跃,映照着江林悦一半明一半暗的脸庞。
“娘娘,”
春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后怕:
“太妃们与所有被牵连的宫人都死得很惨,可能当时陛下太生气了!……”
春华顿了顿:
“那些被点名的妃嫔宫室,必然是“金吾卫”亲自上门“送行”,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所谓的“追随”、“鹤顶红”、“血书”,不过是粉饰太平的拙劣道具,演给活人看的戏码。
而她方才对吴嬷嬷说的“厚葬”、“体面”,也只是这场血腥戏剧中的一句台词。
“知道了。”
她声音有些微哑,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用‘雪上一枝蒿’……症状更隐秘些。”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昨夜执行者的“不专业”进行点评。
鹤顶红太明显,太容易引人怀疑了。
如果让她来安排……她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抚上那枚装着刻有“悦”字玉佩的金丝楠木盒,指尖感受到一丝温润。
“娘娘……”
春华看着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
江林悦站起身,月白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殿内显得有些单薄脆弱,但挺直的脊背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硬。
“走,”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去‘看看’太皇太后……最后一面。”
当她走出偏殿,重新踏入那片刺目的白色海洋时,依旧白得晃眼。
风吹起巨大的白幡,阴影幢幢,如同无数飘荡的白色幽灵。
空气中腐朽与血腥的混合气味似乎更浓了些。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皇帝用最血腥的手段清洗了旧势力的核心,铲除了异己,同时也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根植于每一个幸存者宫人心中。
也是皇室这权力旋涡中,注定无法置身事外的操盘手之一。
江林悦那枚温润的玉佩,此刻贴着皮肤,却带着一丝灼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