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集

回家(三)(17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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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三)

归途有光

工棚里弥漫着汗味、药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滞重气息。李建国半靠在咯吱作响的硬板床上,左腿裹着厚厚的纱布,直挺挺地伸着,隐隐渗出的血迹已变成深褐色。床头柜上,那管印着玉兰花的护手霜静静躺着,像一枚小小的勋章,提醒着他远方的牵挂。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妻子杨素芬刚发来的信息:“麦子熟了,等你回来收。”

“等你回来收。” 这简单的几个字,像滚烫的麦芒扎进他心里。往年这时节,他该是顶着毒日头,挥舞镰刀,汗水砸在干燥的麦茬地上噗噗作响。如今,他却像个废人似的躺在这里,连翻身都牵扯着伤腿钻心地疼。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枕下那个小布包硬邦邦地硌着脑袋——里面是赔偿金和工伤期微薄的补贴,远不够他计划的数目。儿子的手机?妻子的洗衣机?都成了泡影。更让他喘不过气的是,家里那十几亩沉甸甸的麦子,金黄的麦浪仿佛透过手机屏幕,沉沉地压在他胸口。

省城狭小的出租屋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李文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封冰冷的辞退邮件,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项目失败,他成了那个被推出去的替罪羊。主管最后那句“能力不足,好自为之”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颓然倒在椅子里,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里面是给父亲买的护腰理疗带,给母亲挑的新款智能电饭煲,现在都成了无声的嘲讽。他摸出手机,指尖在母亲的名字上悬停了很久,最终颓然放下。怎么开口?说工作丢了?说灰溜溜地要回家?他抓起桌上半瓶廉价白酒,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映着他年轻却写满迷茫与疲惫的脸。

小院里的槐树开花了,细碎的白色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杨素芬坐在门槛上,脚下摊着一堆刚收下来的、带着阳光余温的新麦。她粗糙的手指灵活地揉搓着麦穗,饱满的麦粒沙沙地落入簸箕。手机放在旁边的小凳上,屏幕暗着。她不时抬头望向院门那条土路,仿佛下一秒,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就会从路的尽头出现。丈夫的腿怎么样了?儿子在城里是不是又熬夜了?朱大爷昨天还来问,说杨老师那边等着回话……纷乱的思绪缠绕着她。她停下动作,拿起那管护手霜,挤出一点乳白色的膏体,在手心慢慢揉开。冰凉的膏体渐渐被体温融化,渗入那些纵横交错的裂口里,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她望着自己这双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手,又望向远处那片等待收割、在风中翻涌着金色波浪的麦田,眼神渐渐变得沉静而坚定。不能等了。

第二天天刚亮,杨素芬就锁好了院门。她换上了那身走亲戚才穿的、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把剩下的钱仔细缝在内衣口袋里,又把那管护手霜揣进另一个口袋。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沉甸甸的麦田,背起一个半旧的帆布包,踏上了去往南方工地的长途汽车。车窗外的田野飞速倒退,她攥紧了口袋里的护手霜,仿佛攥着一点微弱的勇气。

南方的空气湿热粘稠,巨大的建筑工地如同一个喧嚣的钢铁丛林。杨素芬站在工地门口,尘土和机器的轰鸣扑面而来,让她有些眩晕。她报上李建国的名字和工棚号,门卫狐疑地打量着她这个风尘仆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农村妇女,最终还是挥了挥手。

工棚里光线昏暗,气味浑浊。杨素芬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角落床铺上的丈夫。他瘦了一大圈,脸色灰败,受伤的腿僵硬地搭着,裤管挽起,露出裹着纱布的小腿和脚踝的肿胀。才几个月不见,他眼窝深陷,两鬓的白发刺眼地冒出来。

“素芬?!”李建国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随即又被巨大的慌乱和窘迫淹没,“你……你怎么来了?家里麦子……”

杨素芬没说话,几步走到床边。她放下帆布包,蹲下身,手指带着长途跋涉的微凉,小心翼翼地、极轻地碰了碰丈夫肿胀发亮的脚踝。

“疼得厉害不?”她问,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李建国心上。

李建国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想扯出个笑,嘴角却僵硬地向下撇去。他猛地别过脸,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起来。这个在工地上流血淌汗从不吭一声的汉子,此刻像个委屈又无助的孩子,所有的强撑和伪装在妻子无声的触碰下土崩瓦解。泪水无声地淌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砸在粗糙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杨素芬默默地看着他颤抖的背影,从帆布包里拿出毛巾,走到门口公用的水龙头前,用凉水浸透,拧干。她走回来,把凉凉的毛巾轻轻敷在丈夫肿胀的脚踝上。冰凉的触感让李建国身体一颤,他慢慢转过满是泪痕的脸。

“赔……赔的钱,不够。”他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工头说……说工地有责任,但……但签的合同……是我自己不小心……”他语无伦次,羞愧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杨素芬静静听着,敷在脚踝上的毛巾热了,她又去换凉水。如此反复几次,肿胀似乎消下去一点点。她重新坐回床边的小板凳上,从口袋里掏出那管护手霜,默默地、细致地往自己干燥裂口的手上涂抹着。小小的工棚里只剩下她揉搓双手时细微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

“麦子,我托给老张叔了,他家收割机快,加点钱,两天就能收完。”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我来了,就不走了。等你腿好点,能下地了,咱就回家。”

李建国怔怔地看着妻子。她脸上有长途颠簸的疲惫,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铁,沉甸甸的,有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磐石般的坚定。那管小小的护手霜在她布满风霜的手上晕开微弱的光泽。他心头翻涌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带着哽咽的:“……嗯。”

当李文杰背着简单的行囊,带着满身风尘和挥之不去的挫败感推开自家院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院子里弥漫着新鲜麦秸干燥温暖的香气。金黄的麦粒铺满了院子中央清扫出来的水泥地,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饱满的光泽。父亲李建国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树枝做成的简易拐杖,正艰难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在麦粒边缘挪动,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母亲杨素芬则拿着木耙,仔细地将父亲脚下踩乱的一小片麦粒重新摊平。

听到门响,两人同时抬起头。

“小杰?”李建国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杨素芬放下耙子,快步走过来,眼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欣喜:“回来了?快进来!饿不饿?锅里有新麦蒸的馍!”

李文杰看着父亲虽然清瘦但明显有了血色的脸,看着母亲眼中久违的轻松和暖意,再看着院子里这片象征着收获和踏实生活的金黄,一路上的沉重和灰暗,仿佛被这满院的阳光和麦香瞬间冲淡了许多。他放下行囊,嗓子有点发堵:“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建国用力拄着拐杖,想走过来,脚步却有些踉跄。

李文杰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地扶住了父亲的胳膊。父亲的身体比他记忆中轻了许多,胳膊上的肌肉也松弛了,但那份依靠过来的重量却无比真实。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千言万语都在那无声的注视里。李建国看着儿子眼中尚未散尽的阴霾和旅途的疲惫,抬手,粗糙温热的手掌重重地落在儿子肩膀上,只说了三个字:“先吃饭。”

堂屋的小方桌上,摆着暄软的新麦馒头,一盆清炒刚摘下的嫩南瓜,还有一小碟淋了香油的咸菜。阳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杨素芬忙着给父子俩盛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李文杰咬了一口馒头,麦香在口中弥漫开,带着阳光和土地的味道。他低头喝着粥,热气氤氲了眼眶。离家时的壮志,城里的挫败,此刻在这简单却踏实的饭食面前,似乎都找到了安放之处。

“爸,您的腿……”他放下碗,看向父亲的伤处。

“好多了!”李建国挺了挺腰板,“你妈天天给敷药,扶着我活动,大夫说了,再养个把月,慢慢就能使上劲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儿子眉宇间的郁色,声音低沉下来,“外头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家在这儿,地在这儿,人好好的,比啥都强。”

李文杰默默点头。他看向母亲,杨素芬正把一块最嫩的南瓜夹到他碗里,眼神温柔而平静。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清亮温和的女声:“李婶在家吗?”

杨素芬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在呢在呢!喜兰老师来了?”

李文杰循声望去。院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衬衫和深蓝色长裙,梳着清爽的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手里还牵着朱大爷的小孙子朱永新。她面容清秀,气质文静,像夏日池塘里一株亭亭玉立的莲。她目光扫过院子里的麦粒,落在李文杰身上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礼貌而温和的微笑。

“李婶,我带永新送作文本过来,上次他写的《我的爷爷》得奖了,学校要存档。”杨喜兰的声音清亮悦耳。

“哎哟,永新真出息!”杨素芬高兴地迎上去,接过作文本,又热情地招呼,“喜兰老师快进来坐会儿!正好,我们家小杰也刚回来,这是杨老师,永新的班主任。”

李文杰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杨老师好。”

杨喜兰微笑着点点头:“你好。”她目光掠过李文杰脚边那个沾满灰尘的行囊,又掠过他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风霜和眼底残留的一丝落寞,最后落在他扶着父亲时那沉稳有力的手上,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温和。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对李建国说:“李叔,您这气色看着好多了,腿伤恢复要循序渐进,别心急。”

“哎,听老师的!”李建国乐呵呵地应着。

杨喜兰没有久留,叮嘱了朱永新几句,便告辞了。临走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两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塞到杨素芬手里:“婶子,自家园子里刚摘的,您尝尝鲜。”

杨素芬连声道谢。杨喜兰转身离去,裙摆拂过门槛,留下一院若有似无的清新气息,混合着麦香,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流淌。

李文杰看着母亲手里那两根翠绿欲滴的黄瓜,又望了一眼杨喜兰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心头那沉甸甸的阴霾,似乎被这抹突如其来的、生机勃勃的绿意,悄然刺破了一道缝隙。他重新坐回桌前,端起那碗温热的粥。父亲慢慢地活动着伤腿,母亲小心地摊晒着麦粒。院子里,阳光正好,新麦的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踏实而温暖,无声地拥抱着这个刚刚经历风霜、此刻正在缓慢愈合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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