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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们点头称是,接着有人又道:“最重要的是仙君还提议修水利,筑河道,各位兄台不知,渭南虽地处黄河腹地却连年干旱,好不容易到了雨季,黄河又易生洪流淹没百姓房屋庄稼,若趁现在干旱时期多修分洪沟渠,修起来来年发洪水时用来蓄水的堤坝,渭南百姓将来何苦年年干旱?”
:“不要说渭南之地了,就是富庶如江都,肥水不也到不了荒山沟渠么?若张兄说的能够实现,不要说功在千秋了,就是现在也利在一时啊!尤其是今年,现在虽是隆冬时分,可由于连续干旱,今年渭南多少百姓颗粒无收?再不想办法救灾,渭南怕是要起来叛乱呢!”
:“渭南也起来贼乱?!”中间一个穿着锦衣棉袄的书生吃惊地道:“那边居然这么严重了么?我道东边倭寇侵扰,百越匪患,边疆东虏人烧杀抢掠就已经够让朝廷头疼的了,若是渭南再起来叛乱,这天下…怕是要大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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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书生们纷纷皱起眉来很是担忧,那张姓书生轻叹一声,不由得道:“是啊!渭南人口可不少,要是乱起来可不得了!要说仙君怎么是上天派下凡间来的神仙呢!他的提议真是及时,若渭南一带广修庙宇、水利沟渠,中间可少不了要征役劳工,这样就可以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救济灾民,又可以为未来百姓生计做打算!仙君不愧号称‘元真无上’!这样的提议,朝堂有人想到大概也未必有人敢提出来,毕竟现在国库空虚,要做事就要花钱,白花花的银两可不是凭空得来的,其中牵扯多少人的利益?仙君若不是神仙下凡无畏无惧,谁又敢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提出这样的建议呢?”
书生们纷纷附和,接着便是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那说书先生书已讲完,又见大家的情绪不高,于是便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收起行囊下楼去了。
向叔与崔然昭还在听书生们的议论,见崔然昭听得入神,出声打断道:“最爱讨论天下大事的便是这些书生,自恃才高八斗,然而他们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少爷你看,这些人好些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大概率他们连乡试都未曾中过,却在这高谈阔论,滔滔不绝!”
崔然昭收回注意,看到向叔脸上的不屑还有些愣愣的。
:“向叔,你说天下真的有神仙么?”崔然昭突然问道。
毕竟书生们谈论的是有关于皇族权贵们的国家大事,崔家虽然千百年前以诗书传家,但崔家先祖吃过其中的苦头,在一次次争权夺利中差点抄家灭族,后来不得不以商贾传家,最是忌讳跟朝廷权利争斗扯上关系。向叔还担心崔然昭会被这些书生想法带歪,想着提醒自家少爷不要听他们瞎掺和,哪知崔然昭开口问的却是天底下有没有神仙?
:“这个…怎么说呢,向叔也不太懂得,不过向叔想,若有神仙,那些天灾又是谁降下来的呢?”
毕竟人间谁不以为神仙心怀慈悲?怎么可能眼看着人间灾祸无动于衷?
崔然昭似懂非懂,来到江都不用再劳途奔波,他的气色已明显好了起来,从前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明眼睛也多了几分精神。
:“神仙若是无所不能,就该能阻止苦难降临人间不是吗?”向叔看着崔然昭,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般谆谆教导:“所以说,有神灵或者无神灵这些谁又能说得清楚?那些个道士若真能通神,清玄仙君自己就能施法让皇上醒过来,又何必浪费那几条年轻的性命呢?”
:“向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崔然昭疑惑地道。
向叔叹了口气:“从前龙虎崖的人都是行走江湖的义士,我曾听弟兄们说过,仙门有一种道法,严格来说是一种妖术…”
向叔看着崔然昭那未经世事侵染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才终于说道:“你知道向叔出身龙虎崖,从前寨里大哥身中奇毒,遍寻名医都治不好,后来有人说仙门法术可以治,我们便带着大哥前去求医。那时我们都以为仙门法术会如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只要念咒施符就能好,其实不然,仙门也治不好我兄弟的伤,还因此让仇栾有了可趁之机…”
想起前尘往事,无可抑制的悲伤涌上向山虎的心头。
:“…这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总之我亲眼见过道士是怎么给我兄弟治伤的,他们的说辞也和陶仙翁一样,道士讲我兄弟被疝鬼缠身醒不过来,须得四个八字四柱相符的年轻人以纯阳之血换我兄弟一命,那时我还当神奇呢!其实就是以灵犀角燃香打开人的通灵七窍,一边放出我兄弟身上的血,一边用那四个人的血来洗我兄弟身上的毒,可惜那道士没有清玄仙君的道行,我兄弟没给治好…”
向叔显然不想讨论关于从前的事,当然,他不会愿意告诉崔然昭道士用的方法有多残忍!
当时盘川龙被剧毒侵害全身,必须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洗过,那些被他抓来给兄弟换血的人还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五指被道士刺穿,用内力控制血大滴大滴流进兄弟的身体里。然而孩子们毕竟还小,身上的血量有限,并且血流一定程度就会停止流动,向叔记得,当时道士一边施法,一边烧着符纸,硬生生用尖刀把那些孩子的手指剥开,露出一根根生长在血肉中的白色骨头,直到流不出血来,道士还用尖刀去剜那些孩子的心窝,取那最后一点心头血,才算完成最后的医治。
四个孩子,十指痛归心!那些惨叫到现在都仍犹在耳,也怪不得龙虎崖落得如此下场,现在回头想想,那真算不得人干的事情!而自己罪大恶极,最终只落得个永远残疾,也算得是上天开恩了!
向叔不再言语,崔然昭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等向叔说得再清楚些,然而另一边,书生们谈论完朝廷国事,又开始聊起别的事情,不过大多数都在谈论名伶艳妓或者一些隐秘的街市传闻,有人更是喝得醉醺醺的,开始唱起了诗词。
重帏深下莫愁堂,
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
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
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清狂。
是那张姓书生在吟唱。书生们很快从谈论事物中抽离出来,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旦有人开始自命风流的辞调,又或者悲风秋月的无病呻吟,就永远不缺趋之如骛的人。
藐姑射之山,
有神人居焉,
肌肤若冰雪,
绰约若处子,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
匝路亭亭艳,
非时袅袅香。
素娥惟与月,
青女不饶霜。
书生们陶醉在诗词歌歌赋带给他们的愉悦中,至于诗中忧郁什么,写的又什么,那些都不是他们的情感,他们只觉得唱诗是件时行的事,能彰显他们清新脱俗而已。
靡靡之音此起彼伏,不知怎么的,崔然昭反倒觉得他们身上透着艳俗的气息,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往四下张望,当目光落在落在身后不远的一张桌子上时,崔然昭发现,那里竟坐着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人!
那人皮肤白皙,面上刚毅的线条轮廓流畅分明,崔然昭看过去时,那人并未发现他的目光,正低头跟旁边一个凤眼狭长、周身气质凌厉的年轻男子说着话。由于隔得远,崔然昭并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也可能天气寒冷,又或许旧疾未愈的缘故,崔然旭看见,青年人苍白中微微透着青紫的嘴唇一张一合,显然在和旁人在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青年人听到这首词时,终于停下来谈论,皱眉看向这边。
一书生唉声叹气地吟唱这首曲子,周围的人也一阵长嗟短叹,仿佛都是孤苦凄凉的诗人,在感慨自己的命运多舛。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这些书生矫揉造作,可他们唱这首词时,崔然昭居然看到青年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当他的目光与自己目光触及,对方显然没有多大的意外,只是稍稍停留便很快收回目光,像是陌生人一样对崔然昭熟视无睹。
是沈大哥!他什么时候上的筑楼?这么长时间自己竟毫无察觉?
崔然昭回头与向叔相视一眼,向叔反应平平,崔然昭当即猜到他应该早看见沈大哥了,面对自己的询问,还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
:“我们刚坐下不久他就来了…”
向叔开口告诉崔然昭,崔然昭顿时心里升起很多疑问:戚将军不是要去福州吗?已经过去几天了,沈大哥怎么还在这里?难道沈大哥和自己一样脱离了三十七军?
崔然昭想了想,应该是了,沈大哥一直想逃跑,到了江都戚将军他们还要准备水路的行程,顾及不暇沈大哥自然会有很多逃跑的机会,只是他旁边的人是谁呢?看起来和他熟悉,并且敬畏的样子?
崔然昭目光打量起那颇有气势的年轻人,虽然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身上也没有穿着盔甲,但那凌厉的感觉就是和将军比较也不多惶让。察觉到自己在观察他,那人眸色寒光闪过,崔然昭下意识地低头不再看他,但却依然感觉那人的目光如毒蛇滑过手背一般令人胆寒。
这是怎样的人物啊?!单单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头皮发麻,看起来应该是个人物,可来江都的路上他从没见过此人,也就是说这人肯定不是随三十七军来的,既然这样,如此锋芒毕露的人却对沈大哥颇为敬畏,那沈大哥会是什么人,又因何缘故被发配军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