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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信踏着河滩的卵石走过时，五味子坡的晨雾正顺着山势流动。坡上的五味子藤缠着老树往上爬，红色的果实缀在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浆果被摘下来时，紫红色的果皮还沾着露水，活像撒了层碎钻的玛瑙珠。
十八口陶制蒸药甑在坡顶排开，灶膛里的松木柴燃得正旺，火星溅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五味子坡站在第十口甑前，蓝色短褂的前襟沾着酒渍，手里的木铲翻动着五味子，每翻动十五下就往甑里匀匀地淋一勺黄酒。琥珀色的酒液裹着浆果翻滚，在热蒸汽里炸开细小的水花，混着五味子的酸、甜、苦、辣、咸五味漫成淡红色的雾："你尝这生五味子，" 他拿起一粒递给乱信，入口先是极酸，接着泛起苦涩，"这股峻烈的性味得用黄酒慢慢蒸，三蒸三晒下来，才能把它的性子调得平和，收敛固涩的药效才够醇厚。"
竹筐里的五味子堆得像座小山，刚摘下的果实还带着果柄。五味子坡舀起黄酒往五味子上浇，酒液顺着果皮渗进去，原本坚硬的浆果渐渐变得柔软："每斤五味子得用三两五钱黄酒，多一钱就盖过了本味，少一分则去不掉烈气。" 他抓起一把蒸过的五味子在指间搓，酒液在表面凝成层薄薄的亮衣，"就像八年前那场暴雨，我守着这几口甑没走，不是傻，是知道这药关系着体虚人的精气神。"
老梨树下的竹架分三层，每层都铺着粗麻布。最下层的生五味子鲜红如珠，摸起来硬邦邦的；第二层一蒸一晒的五味子变成暗红，开始变软；最上层三蒸三晒的五味子呈紫黑，质地柔韧，果皮上泛着油光。穿青布褂的药工正用小秤称药，秤砣的刻度精确到分毫："蒸好的五味子，五味子醇甲含量 0.25%，刚好够特级。" 她往账本上画了个红圈，"昨天那甑酒少了，降到 0.23%，五味子坡硬是让伙计们把整甑药倒回酒里重泡。"
"这不是较真，是积德行善。" 五味子坡往甑里又放了些五味子，木铲翻动时发出咚咚的响，"民国年间有个药贩子，用劣质烧酒代替黄酒，结果吃坏了半村人的肠胃。" 他指着坡边的石碑，碑上 "酒蒸五味" 四个字的刻痕里还嵌着青苔，"你看这 ' 三蒸三晒 ' 四个字，当年刻碑的老药工，为了掌握蒸制时长，在坡上守了整月，把月亮的圆缺都记在了账本上。"
梳着马尾辫的姑娘提着酒坛走来，坛口的红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琥珀色的酒液："爹，王大爷送来的陈年黄酒，比去年的醇厚多了。" 她揭开坛盖，醇厚的酒香混着五味子的五味漫开来，"他说您为了等这坛好酒，把收来的五味子晾了整半月。" 五味子坡接过酒坛时，指腹摩挲着坛沿的缺口 —— 那是六年前运酒时被石头碰的。
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戴金链子的汉子把麻袋往地上一摔，里面的五味子滚出来，颜色深浅不一："坡老哥，你这三蒸三晒的卖一百二，我这一蒸一晒的才五十，凭啥药铺非要你的？" 他抓起一把五味子往嘴里塞，酸涩得直皱眉，"不都是紫黑的果子？"
五味子坡把木铲往甑沿一磕，火星溅到汉子的皮鞋上："你这速成的能收敛固涩？" 他捏起一粒汉子带来的五味子，果皮干涩，"去年张大爷用了你这货，吃了半月还是盗汗不止，最后还是靠我这三蒸三晒的五味子才好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这是清代的《本草从新》，上面写着 ' 五味子酒蒸，三蒸三晒，方得良效 '，比你那随便印的说明书靠谱多了。"
坡边的青石板上，药碾子转得正欢，蒸好的五味子粉末混着酒香落在纸上。穿长衫的老郎中正用指尖捻药："三蒸三晒能让五味子的收敛力增三成，速成的反倒没什么药效。" 他往药方上盖了个红印，"就像老话说的，' 良药苦口，炮制得法 '。"
太阳落山时，药农们开始收工。五味子坡往乱信包里塞了包三蒸三晒的五味子，沉甸甸的带着酒香："过了那道山梁就是车前草洼，他们用盐炒车前子总掌握不好比例，你把这包带去，让他们闻闻正经的酒香该是啥样。" 姑娘往乱信兜里塞了一小袋五味子粉，粉末细腻："这粉冲水喝能安神，就像我爹说的，药要地道，人要本分。"
乱信往山梁上走时回头望，五味子坡正往灶膛里添柴，陶甑里的五味子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坡顶的木牌坊上，"酒蒸五味" 四个字被夕阳染成暖红，与竹架上的药材融成一片。山溪里的水倒映着这一切，随着水流轻轻晃荡，把药香带向更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