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阅小说网【wap.xyxsb.com】第一时间更新《墨卿行》最新章节。
谢榭正说着,忽见一四十余岁的男子踱入卷宗房。见二人凑在一处说话,当即沉下脸来:
"当值时辰不务正业!谢榭,这是卷宗重地,要谈情说爱回家去!"
谢榭顿时面红耳赤,却也只能悻悻退回案前。林彦秋本不欲计较,不料这厮竟踱至跟前,负手摆着官威:
"你是哪个衙门的?新来的举子?"
谢榭闻言驻足,在男子身后连连使眼色。林彦秋打量此人——生得獐头鼠目,发髻上也不知抹了多少头油,梳得油光水滑。
实在看不过眼,林彦秋懒洋洋反问:"阁下又是哪个衙门的?谁许你在卷宗房大呼小叫?谁给你管教本官的权力?"
谢榭在后头听得捂嘴偷笑,悄悄竖起大拇指。
那男子没料到这般回应,细看林彦秋也不像什么大官,不屑道:"后生休要猖狂!本官乃督察二房马主事,管教不得你么?"说罢昂首挺胸,一副吃定他的模样。
正所谓"运蹇时乖,喝凉水都塞牙",这话用在马主事身上再贴切不过。恰在此时,龚主事推门而入:
"林大人,有桩大案需会商...咦?马主事你在此作甚?"
林彦秋阴测测道:"无他,马大人正在教导下官为官之道呢。"
龚大人一早便觉得头晕目眩,他那贫血的老毛病又犯了。晨起时李侍郎才派小厮送来口信,嘱咐他近日莫要再生事端。这督察院本该设左右两位副都御史,如今却只有一位,且不掌督察之权。按朝廷规制,还该有个空缺,这位置李侍郎是留着给龚大人的。年近五旬的人了,若能升个从三品,便可安安稳稳等着致仕荣养。
正因如此,督察三处百余号人,实则都是龚大人这个督察一处的掌印主事说了算。听到林彦秋那句挑拨,龚大人顿觉眼前发黑,气血上涌,身子不由得晃了两晃。身旁的谢书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青缎官袍下的胳膊。待站稳后,龚大人那双三角眼阴鸷地盯着马副主事,声音冷得像腊月里从关外刮来的白毛风。
"马副主事,好大的官威啊。"龚大人抚着腰间玉带,指节发白,"本官倒要听听,你预备如何'管教'林佥事?"话音未落,他脸上倏地堆起笑容,朝林彦秋拱手道:"林大人,议事堂诸位同僚都候着呢,您先请。这里交给下官处置便是。"
林彦秋扫了眼浑身发抖的马副主事——那人脸色铁青,寒冬腊月竟沁出满脑门子汗,不由轻笑一声,拎起装文书的锦囊往外走。他故意不提如何发落,横竖龚大人不会轻饶了这蠢材。
果然,林彦秋刚跨出门槛,龚大人便对谢书办道:"小谢,去架阁库取一沓空白弹章送到本官值房。"谢书办恋恋不舍地退下,却躲在雕花门扇外偷听。只听里头龚大人冷笑道:"马文才,你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怎的半点长进都无?整日板着张棺材脸给谁看?可知方才出去的是谁?新调任的林佥事!你再去管教啊?去啊?"
龚大人的叱骂声越来越高,谢书办在门外听得眉飞色舞。冷不防耳朵一疼,回头正对上林彦秋含笑的眸子。
两人做贼似的溜到游廊转角,林彦秋整了整云雁补子官服:"带路,议事堂在何处?"
谢书办憋笑憋得浑身发颤,捂着嘴道:"大人好生促狭!竟诬那马阎罗要管教您。"她束发的网巾都笑歪了,露出几绺青丝。
林彦秋弹了弹衣袖上的雪沫子:"本官是替你出气。那马副主事可是常为难你?"
谢书办闻言立刻鼓起腮帮子:"这马文才最是轻浮,见了稍有姿色的婢女就往跟前凑。上月还假借核对账册,摸小人的手......"说着扯了扯身上靛青直裰,满脸嫌恶。
"此等人物竟能在督察院当差?"林彦秋蹙眉,"若遇美人计......"
"他?"谢书办嗤笑,"惧内如虎。能坐上这位置全仗着他那泰山大人。如今老丈人从副都御史任上致仕,他这秋后的蚂蚱......"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他夫人腰围足有三尺六!"双手比划着,险些碰倒廊下的梅瓶。
林彦秋望着那手势,估摸得有自己两个腰身粗:"当真?马副主事瘦得跟竹竿似的。"
"千真万确!"谢书办神秘兮兮地凑近,"院里都说他这般消瘦,全因夫人......"声音渐低,"除了月信期间,夜夜都要行房......"
林彦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是够呛,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谢书办突然意识到失言,见已到议事堂前,顿时涨红了脸:"大人恕罪,小人告退。"说罢提着衣摆一溜烟跑了,腰间丝绦在风中飘成一道碧痕。
林彦秋轻叩雕花门扉,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推门而入,但见厅内已坐了七八位身着官服的官员。檀木案几上青烟袅袅,众人见了他俱是一怔。主位上一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最先回神,起身迎上前来,玄色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在烛光下微微泛光。
"这位可是钦差衙门的林大人?"男子拱手作揖,声音浑厚。
林彦秋略一欠身:"正是下官。"
"本官乃督察院左都御史张威。"男子说话时气度沉稳,林彦秋观其言行,便知是主官无疑。这张威生得魁梧,比林彦秋高出半头有余,面容方正,眉宇间透着威严却又带着三分和气。
"叨扰张大人了。"林彦秋执礼甚恭。
张威朗声笑道:"林大人奉旨前来督察,乃是我院之幸。李阁老已将来意说明。依本官之见,本当为大人另设值房方显郑重。如今这般简慢,实在惭愧。若有需要,但说无妨。"
林彦秋淡然一笑:"张大人言重了。下官此来只为观政听事,岂敢妄议院务?"
这番谦逊之词令张威暗自点头,心道这读书人果然不同那些骤得高位的轻狂之辈。
寒暄过后,张威为众人引见。恰在此时,龚主事也回到厅中。众人落座,议事正式开始。
林彦秋案前摆着一册卷宗,掀开细看,忽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宁德!
随着议事深入,林彦秋格外留心,很快便明白了案情始末。
此案牵涉户部钱法堂一位侍郎,宁德竟也卷入其中。据现有证据,那侍郎勾结商贾,虚报盐引数目从中渔利。而宁德正是其手下得力干将。
越听越是心惊。此案涉及四地盐商,那侍郎多次在朝廷调整盐税之前,暗中透露消息予亲族牟利。更有十余次为盐商虚开盐引,收受巨额贿赂。宁德名下不明来源的银钱竟有数万两之巨,还在京城置办了多处宅院,皆在繁华地段。
此案源起于淮盐价格异常波动,起初以为是盐枭作祟,后查出竟是盐商自导自演,渐渐牵出了户部官员。
案情审议持续了两个时辰,林彦秋始终如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张威几番询问他的意见,林彦秋只是含笑摇头,道:“下官初来乍到,不敢妄言。”
会议将散时,林彦秋忽然正色拱手,肃然道:“张大人,此案下官需请回避。”
张威一怔,皱眉道:“林大人有何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