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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宁绞着帕子苦笑：“今日休沐，邻居张嬷嬷非要作媒...”她突然顿住，似在懊恼失言。
“约在何处相看？”林彦秋脱口而出，又后悔问得唐突。
沈佳宁指向对街的番菜馆：“就那家胡商开的食肆。”见林彦秋皱眉，她忽然轻笑，“你定要说，连相看之地都选得这般俗气，可见不是良配。”
“是啊...”林彦秋恍惚接道，“你从前最厌胡食，说要...”话到一半猛然住口。
沈佳宁眼中泛起涟漪：“这些琐事...你都还记得？”
槐花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林彦秋仓促拱手：“佳宁还要相看，在下也要去贡院办事...”他顿了顿，终是执起她微凉的手，“珍重。”
转身时，袖中玉佩与那枚旧坠发出相似的轻响。
“珍...重。”同样的两个字从沈佳宁唇间吐出，却似含着千钧重。林彦秋分明看见她杏眼中浮动的泪光，却还是缓缓抽回手，转身离去。
青石板上脚步声渐急渐远，道旁乐坊里忽地飘出琵琶女凄婉的唱词：“逝水东流去，年华暗中移。少年心绪，都付与、断肠词...”
沈佳宁怔怔立在原地，素手仍保持着向前虚握的姿势，仿佛要抓住什么消逝的旧梦。终于，两行清泪决堤而下，在薄施脂粉的玉容上犁出两道晶莹的痕。
申时三刻，年桦的拜帖递到了齐芝怡的绣楼。林彦秋正伏案整理卷宗，闻讯即刻命小厮引他们至贡院旁的悦来客栈安置。
年桦带着陈振并一个马夫，风尘仆仆赶来会合。林彦秋领着他们看过租赁的招贤棚，又细细嘱咐了明日张贴榜文、登记名册等事宜。暮鼓初响时，众人方散去。
华灯初上，祝府家丁送来口信：“老爷请林大人过府一叙。”
林彦秋匆匆赶至工部衙门时，但见尚书值房里烛影摇红。轻叩门扉，里面传来祝文疲惫的声音：“进。”
推门而入，祝尚书正揉着太阳穴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见林彦秋勉强笑道：“坐。”案头镇纸下压着都察院的公文。
“谢侍郎的事...”林彦秋刚开口，祝文便长叹：“是本官失察！离临安时为方便你办事，给了他批红之权。岂料这厮竟挪用五十万两官银去炒卖盐引！”
林彦秋喉头发苦。这般事今日在工部，明日又不知在何处，总是野火烧不尽...“亏空几何？”
祝文苦笑着敲敲案几：“倒算万幸，只折了三万两。下午盐引行情竟真收回来了。”
林彦秋愕然。
若自己晚来两日，这桩贪腐岂非就要被涨势掩盖？天网恢恢，终究应了那句“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具体处置要等三司会审。”祝文捻着胡须蹙眉，“倒是你祝叔父...”
林彦秋心头一紧：“可会受牵连？”
“那倒不至于。”祝文忽然展颜，“反倒因祸得福，今上召见时说了，让我尽快了结此案，赴任工部右侍郎。”烛花啪地爆响，映得他眉间阴霾尽散。
听闻“工部右侍郎”四字，林彦秋耳尖微动，倾身低问：“桐城旧坊改建之事，临安府可有置喙之权？”
祝文执紫砂壶的手一顿，茶汤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好小子，手伸得倒长。”他忽而失笑，“莫不是要学你那两位族兄？”
青瓷盏中茶叶沉浮。林彦秋虽头回听闻“族兄”之事，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们做甚营生，侄儿从未打听。”
“你那长兄董汝平，”祝文吹开茶沫，“昔年在湖广为官时私辞官印，借老太爷名头包揽五十里漕运，如今开着叫什么‘广厦堂’的木行。次兄汝礼更荒唐，放着六品主事不做，偏去搞什么‘梨园春’戏班，整日与优伶厮混。”他忽然拍案，“对了！坊间还有个浑名，叫什么‘戏枕金钗’...”
窗棂外竹影婆娑。祝文叹息更甚：“至于你那位异母姊姊汝玉，竟渡海去了佛郎机，如今做着番邦的珠宝买卖。上月老太爷寿宴，提起这三位...”他忽然凝视林彦秋，“倒是说到你时，老人家眼里有光。”
烛花噼啪炸响。林彦秋摩挲着盏沿：“人各有志。侄儿只管沧山县河工，若调任桐城，亦当如是。”
“老夫最赏识你这点。”祝文忽然推过一碟桂花酥，“从不碰常平仓的粮，不动河工的银。”他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犬子东篱...日后还望贤侄多看顾。”（祝知礼，字东篱）
这话里分明藏着老太爷的授意。林彦秋正色拱手：“世叔放心。当年在岳麓书院，侄儿与东篱兄翻墙偷酒，哪回不是您帮着遮掩？”
祝文闻言大笑，满室阴霾顿散。檐角铜铃被夜风拂动，恍若少年时那串逃学遗落的玉佩清响。
“明日你便来将那一百万两河工银提走。”祝文轻叩茶盖，青瓷相击的脆响里已带送客之意。林彦秋会意起身，拱手道：“世叔早些安歇，侄儿告退。”
踏着月色，林彦秋先去了悦来客栈。推开厢房门，只见年桦三人正围坐在八仙桌前，就着油灯分食一屉素包子。林彦秋不由失笑：“怎的这般俭省？”
年桦抹了抹嘴笑道：“县里库银吃紧，每日差旅银钱就这些，能俭则俭。”竹纸窗上映出他清瘦的剪影。
“好！给我也带一屉。”林彦秋解下腰间荷包。
陈振连忙咽下最后半个包子：“小的去罢，林大人不熟这夜市的路径。”说罢系紧腰间汗巾匆匆出门，布鞋踏在木梯上发出闷响。
待忙完招贤榜文、名册核对等事宜，已是亥时三刻。林彦秋揉着酸胀的腕子回到齐芝怡的绣楼，才叩了两下门环，那扇雕花门便“吱呀”开了。
“怎的累成这样？”齐芝怡蹙着眉尖迎上来。她已换了杏色寝衣，发间一支银簪松松挽着，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桂花头油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