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行

第27章 羞赧(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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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舒窈一直颔首垂眸,如同新嫁娘般敛眉敛目,藕荷色绣花披帛遮住半张粉面。

林彦秋倒是能专心地控缰策马,只是缰绳握得比平日要稳,马蹄踏出的蹄铁声也沉稳许多。

转过桑槐交荫的路口,一家白粉墙黛瓦檐的野店出现在官道旁,门首挑着酒旗随风招展。陈舒窈这才轻声道:“前方柳溪驿站歇歇脚吧,奴、奴家要更衣。”

林彦秋听了暗自一怔,扬鞭虚打马臀追上前头的赵彭程,马车轻巧地转进驿站院落。赵彭程早已会意地策马跟进,马鞭挑开朱漆柴扉。

待车轮碾过青石路,陈舒窈已旋风般掀开车帷,从后厢锦囊里取出脂粉镜盒,将云鬓上松散的桂花金簪重新挽起,将香罗小囊塞进藕粉蝉衣袖中,疾步掠向驿站后院。

赵彭程从副车跨下青骢马,踱到正在把玩白玉烟嘴的林彦秋身旁,打趣道:“林公子,令姐这是吃坏肚皮了?怎的这般火烧屁股似的急?”

林彦秋将烟嘴搁在雕花楠木凭几上,微露苦笑:“兄台见笑了,我与这位姐姐素昧平生,今晨恰在晨雾中同乘一船过钱塘江,便结伴同路。”

赵彭程抚掌大笑,自袖中摸出鲨鱼皮烟荷包:“林公子好雅量,吴城中人哪有这般洒脱。来来来,抽支柳州贡茶做的烟丝。”

林彦秋摆手谢绝,自腰间荷包取出半两散碎烟丝,笑道:“桐城人出门,惯用这等碎烟丝,不似贵地讲究金锞子玉牌坊。”

赵彭程默然点头,旋即大笑:“罢了罢了,你且也去方便一遭,待我唤茶博士沏壶六安瓜片来。”

林彦秋含笑抱拳,转身朝着内院方向去,脚下青砖泛着苔藓的潮气,墙角的爬山虎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故事。

陈舒窈匆匆离开马车后,林彦秋心中泛起一层涟漪。他岂可不知,这位女子方才急急而去,实则是为更换贴身的绢罗亵衣,否则只觉黏腻不堪,令人如坐针毡。

这一幕,恰似初夏院落里含苞的木槿,半掩半遮间透着羞涩。

赵彭程望着陈舒窈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精芒,他转身靠近林彦秋,故意放慢了步子。阳光透过皂荚树枝叶,在他靛青色的皂袍上洒下斑驳光影,映衬得腰间铜鱼符愈发冷峻。

“说真的,林公子,”赵彭程摸出桑皮纸折扇轻摇,“我打束发总角时就盯着舒窈了。记得那年上元灯会,我还扮作书生递过绣着蜘蛛的花笺,可她光顾着逗池子里的金鲤。”

林彦秋嘴角扯出一抹疏离的弧度,他的目光掠过驿站屋檐下风干的艾蒿,落在青石板缝隙里探头的野菊上:“赵兄岂能不知,舒窈姑娘向来敬重礼法,最是不愿旁人插手私事。”他轻抚腰间嵌纹的烟荷包,动作不疾不徐。

赵彭程的瞳孔骤然收紧,却见林彦秋转身拂袖走向门口,月白竹节纹直裰在风中漾起细碎褶纹,恰似太液池中蜻蜓点水。

他攥紧手中折扇,乌木扇柄上暗刻的“缙绅留步”四字,此刻烫得他指尖发疼。

当林彦秋再次出现在客栈灯笼微黄的光晕下时,赵彭程正捧着青瓷茶盏独自品茗。桌上半只蜜饯金桔旁,放着从马鞍荷包里摸出的鎏金银牌,上面“奉天巡检”四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赵彭程将瓷盏放回茶托,发出清脆的轻响:“林公子去得快,倒让我想起吴城一句老话说。”

“妙玉总藏深巷,桃蹊偏喜武陵人。\"

林彦秋抬眼,透过檐下悬挂的干葫芦风铃,看见远处漕运码头的火把渐次点亮,倒映在春波门外的运河里,如是谁家遗落的星子。

“赵兄此言差矣,”他轻挑眉梢,“在下听闻吴中旧俗,巷尾裁缝铺的丈青缎,只有肯下剪子的人方能带走。”

茶盏中的涟漪尚未平复,赵彭程却已察觉到这场寒暄背后,明月松间照般的清冷疏离。他知道,这趟江南行,结交这位从京城带着任命而来的青年,怕是要比说服陈舒窈更费周章。

林彦秋在驿站前已候多时,陈舒窈慢半拍地从帷幔后探出头,粉面上犹染着桃花春色,只那浮翠流丹的晕色,便平添三分勾魂摄魄的妩媚。两弯似蹙非蹙的倩影眉下,一双剪水秋瞳恰似春水初融的澄湖,荡漾着令人心旌摇曳的粼粼波光。

赵彭程恰在此时抬眼望来,视线竟滞在她周身半晌,手中把玩的桑皮纸折扇险些跌落。

当陈舒窈袅袅娜娜掠过林彦秋身畔时,朱唇轻启,吐出的语声却比雨丝更柔细:“害人精!”

林彦秋正欲抬手抚额,脑中却似被混沌迷雾绕了数圈。

“在下究竟犯了何错?”他暗忖,那玉色月白的中衣下襟被晚风掀起半分,露出内里金线绣纹腰襦。

“这位陈姑娘说啥呢?不会是在嗔怪咱是牛皮藓膏药罢?难为兄弟了哈。”赵彭程兀自打趣,全然不知方才陈姑娘的嗔怪实则缘于他带了自己一路。

“或许是月信将至,心情乖戾,言辞才失了分寸。”林彦秋随口编排,赵彭程闻罢连声称是:“难怪舒窈连马车都不愿坐,原来是有这等故事。”

待二人登上雕花檀木马车,陈舒窈已敛去大半愠色,却仍蹙眉质问:“你方才与赵彭程嘀咕甚事?莫不是在盘算如何算计姐姐?”

林彦秋苦笑着拱手:“不敢不敢,只是胡诌了几句月信将至的谬言。”

陈舒窈闻言,朱唇微张,露出一截凝脂贝齿,仿佛要将那句“小流氓”咽回腹中。

须臾,纤指轻点林彦秋青衫襟前,嗔道:“小...小贼!坏死了也。”

此刻春光映照下,她竟活脱脱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眉目间洋溢着十八九岁的娇憨。

林彦秋正出神,陈舒窈已羞赧地别过脸,旋即噗嗤笑出声来,恰似春日枝头新绽的樱桃,带着三分羞涩七分娇憨:“小贼,还愣着作甚?快扬鞭赶路!”

马车再度辚辚启动,陈舒窈轻推车窗,让晚风携着槐花香漫过面颊。待气息稍宁,她轻启檀口:“既认了这声姐姐,总要有所表示。待你回桐城上任,姐姐赠你一匹好马,鞍辔俱全。”

林彦秋闻言失笑,青衫下摆被晚风掀起金线绣纹:“区区一匹马倒不算甚,只是在下这点身家,怕是养不起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陈舒窈杏眼微瞪:“这可是姐姐前年在潞河草市淘来的宝驹,现下闲置在庄院里,你只管牵去,草料银钱自有公家支应。”

林彦秋原本欲婉拒,见陈舒窈坚持,面色微沉:“不必了,自古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在下素来清贫惯了,这等厚礼实难承受。”

说罢将腰间玉佩上系着的绦纹穗子绕了三匝,眼底掠过一抹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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