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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林雪萍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韵华微微吸了口气。他知道,这是林雪萍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以最大的效率和最实际的行动力——来帮助差点坠入深渊的许清瑶。严厉的批评之后,是雷厉风行的抢救。这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有力量。他不再多想,收敛心神,手指在平板上飞快地点划拖动,和身边已经进入忘我工作状态的许清瑶快速讨论起拓扑连接处的标注方式。争分夺秒的战斗开始了。
时间在高压和专注中流速变得诡异。当林雪萍带着一大卷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图表回来时,展厅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气氛更加嘈杂。许清瑶和江韵华身边的地上摊满了草稿纸和笔记本,两人全神贯注,对外界的变化浑然不觉。
“怎么样?”林雪萍蹲下来,将几张打印好的、非常清晰干净的流程图递过去。
许清瑶抬头,眼睛有些充血,但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专注和明亮:“核心拓扑结构优化图、关键算法路径图、空间模型推演步骤图都好了!”她指着江韵华屏幕上几乎完成的最后一张模型动态演示分解图,“这个也马上好!色彩……就按林老师说的,核心部分只用深蓝和灰色!”虽然语气急促,但条理清晰,已经没了之前的慌乱。时间压力下爆发的效率和江韵华的配合,让补救措施正在快速成型。
林雪萍接过平板屏幕仔细看了一遍江韵华画的分解图,节点清晰,逻辑链条标注明确,推演步骤直观。她点点头:“很好!这张非常关键。加上去!”她立刻安排,“江韵华,继续辅助许同学完成最后这张图。我帮你粘贴已经出来的部分,进行分区。”
她站起身,立刻动手开始实施她的“降维”策略。她小心地将那张原本作为核心视觉焦点的蓝银渐变设计图,裁剪掉了边缘那些繁复点缀的线条和几何模块,只保留了核心区域的蓝银渐变底纹。这片被简化过的、如宇宙星云般的底色,被重新粘贴到了展示板的背景区域——它仍然存在,为整个展示定下了科技感和未来感的基调,视觉上依旧高级养眼,但位置和面积都退居二线,不再是视觉中心的主角。
而在展板最中间、最突出的位置,则是林雪萍带着许清瑶精心准备的成果:清晰利落甚至显得有些“硬核”的拓扑图、严谨复杂的流程图、条分缕析的算法步骤图和模型推演示意图。这些图被贴在纯色KT板上,用黑色和深蓝色的标签笔精细标注了重点和说明文字。它们占据了视觉中心区域,成为无可争议的主角。林雪萍还特意找了一些许清瑶原来准备的微缩硬件模型,放置在对应图示旁边,增加了直观性和实践感。
整个布局瞬间改变。原本华丽却有些不知所踪的艺术化表达,被迅速转化为以科学性、逻辑性和实践性为绝对核心的视觉呈现。华丽的外壳成了精美却不喧宾夺主的背景板,内部严谨的骨架被推到聚光灯下。效率惊人。许清瑶看着眼前焕然一新但核心无比明确的展示,那种悬在半空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原地,只是眼眶还有些酸涩。是后怕,也是庆幸。
中午,天空晴朗得有些晃眼。云朵如雪白的棉絮堆积在蔚蓝的画布上。科技中心的展厅人头攒动,学生、家长、评委络绎不绝。许清瑶的展位因为其硬核的科技内核和巧妙利用氛围背景的设计,吸引了不少真正关注技术的评委驻足。她和林雪萍一起,有条不紊地回答着评委们抛出的一个又一个关于算法优化细节、结构推演逻辑的问题。之前的慌乱褪去,自信和专业感重新回到了她身上。此刻的许清瑶,不再是那个沉浸于美学的“设计师”,而是回归了科技创新者的本色。江韵华则更像一个随时待命的后勤,帮忙递资料,调试展示灯光,确保那些核心图表在最舒适的光线下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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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热度渐升,空气变得有些沉闷粘稠。到了江韵华要去上化学竞赛集训课的时间。他跟许清瑶打了个手势示意离开。许清瑶正对着几位围拢在拓扑图前探讨的评委,看到他,点点头,快速无声地做了个“晚上自习室老位置”的口型,又立刻投入到解说中。
化学教研组的专用实验室被临时辟为集训教室。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试剂混合后微酸的化学气味和淡淡的漂白水味道。窗外明亮的光线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黑板、实验台和不锈钢仪器架上反射出冷硬的金属光泽。江韵华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着七八个学校化学组的尖子生。讲台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年约五十,清瘦矍铄的男老师,叫严明正,是学校的金牌化学竞赛教练,以思路刁钻、要求严苛着称。他看到江韵华进来,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落座。
江韵华刚在位子上坐稳,还没来得及把书拿出来,严老师那清冷的声音已经响起,并不算洪亮,却清晰地压过了室内所有的窃窃私语:
“课前十分钟,小测。”
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吸气声,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翻开笔记本、准备草稿纸的声音。严老师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两张试卷已经由前排的同学传了下来。第一张是概念辨析填空题,难度不大但陷阱不少;第二张则是几道复杂的有机推断大题。
江韵华收敛心神,拿出笔,开始作答。填空部分对他而言是基础,笔尖快速在纸张上划过。然而,当看到第二张试卷上的有机推断题时,他的笔尖顿住了片刻。题目给的是一个结构模糊的未知化合物甲,经过几道反应流程得到几个产物的信息,要求逆推出甲的精确结构式。这题目设计得极为刁钻,几个关键产物分子式的推导路径都设置了隐藏的障碍,并且指向了两种可能的支链连接方式。
整个教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带着紧张的节奏感。空气变得更加沉闷粘稠。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厚厚的铅灰色云层迅速累积,遮天蔽日,室内光线骤然暗淡了许多。实验室角落亮起了日光灯,冷白的光线驱散了昏沉,却也让实验室显得更加封闭和紧绷。江韵华凝神静气,快速在草稿纸上列出所有产物的分子式和可能的转化关系,试图理清那隐藏在反应流程下的真正“钥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正当江韵华沉浸在复杂的碳链分支推演中,注意力高度集中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敞开的实验室门口闪了一下。身影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倚在门框边,目光沉静地落在了实验室里埋头苦战的几名学生身上。
是林雪萍。她显然结束了科技展厅那边的任务,顺道转到这边来看看。她没有打扰教室里的安静氛围,只是在门口停留,看着教室里那个坐在后排、凝神思索的身影。严明正的目光从试卷上抬起,看了她一眼,算是打过招呼,又继续垂眼研究手中的某本厚重的化学手册。
江韵华没有察觉门口短暂的访客。他的推理正进入关键阶段。两种可能的链结构在纸上反复排列组合,利用空间位阻效应和已知的反应条件(限制其中一个位置不可能发生反应),他猛地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锁定了唯一合理的链结构!思路瞬间畅通,笔尖再次迅疾飞舞起来。片刻后,他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
几乎是同时,一声沉闷的春雷在窗外天际轰然炸响!轰隆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实验室高处的玻璃窗上,毫无征兆,却来势汹汹。瞬间,整个天地被包裹在一片哗啦啦的白噪声中。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几乎掩盖了教室内所有笔尖划过的声音。刚才还显得闷热的空气,被骤然涌入的清凉雨水气息替代。室内白炽灯的光线更加凸显出来。
雨来得又急又猛,很快在窗玻璃上汇集成向下奔流的小溪。江韵华放下笔,抬起头,目光从自己刚刚推导出的完整结构式上移开,正好迎向门口那个还未离去的熟悉身影。
林雪萍也抬头看向窗外如注的暴雨,随即目光收回,隔着略显喧嚣的雨声和教室里专注的身影,与江韵华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些许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极其细微地朝江韵华这边点了点头。那目光里,没有刻意的赞许,却有着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和一丝无声的宽慰。既像在说“看到你的努力了”,又像在说“雨总会停的”。
江韵华心头微动。这个下午经历了展厅里的惊涛骇浪般的挫败与紧张救赎,此刻又被窗外的暴雨和白炽灯冰冷的光线包围,林雪萍那隔着一丝喧嚣雨声投来的、平静如水的目光,竟意外地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他没有回应,只是低下头,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推断过程。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实验室里反而有种被隔绝在喧嚣风雨外的、奇异的宁静。
傍晚,雨势渐歇。雨水洗刷过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水墨画般的灰蓝色调,空气湿凉。江韵华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面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朝学校后门一家颇有些年份的老烧烤摊走去。这个时间点,人还不多,老板刚支好油腻腻的折叠桌椅,正费力地点燃炉子里的炭火。
他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坐在角落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塑料桌旁,面前摊开着那本熟悉的厚厚笔记本——是许清瑶。她换下了白天的那身装扮,穿了一件宽松的灰色连帽衫,头发随意挽了个松垮的丸子头,有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着白皙的后颈。她正戴着耳机,对着手机屏幕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和谁讨论问题,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着。桌面一角放着半瓶拧开的矿泉水和一个只咬了一口的烤面筋。那个宝贝疙瘩般的画材包沉甸甸地搁在旁边的凳子上。
“今天改得怎么样?”江韵华拉开她对面的塑料椅子坐下,椅腿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桌上是刚点的烤串和啤酒。
许清瑶摘下一边耳机,抬头看他。雨后的湿气似乎让她脸上残留的疲惫更加明显,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眼睛里的焦虑和挫败感却消失了大半,更多的是专注打磨后的平静。“累死…不过成果显着。”她拿起那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评委反馈很不错,挑出来的几个细节问题下午基本已经和林老师讨论出修改思路了,晚上在完善两个关键节点的验证性实验数据分析补充。”
她顿了顿,拿起那根没吃完的烤面筋咬了一口,声音含糊了些:“……今天多亏林老师,还有你帮忙‘降维’。”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点难得坦诚的意味,没有了平时的咋咋呼呼。
江韵华拿起自己点的烤串,还没开吃,许清瑶已经毫不客气地从他盘子里拿走一串掌中宝:“饿扁了,等你等的!”
老板端上几串滋滋冒油的肉串和几瓶冰镇啤酒。许清瑶终于放下了手机和笔,抓起一串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大口咬了下去。
几串下肚,又灌了半瓶冰凉的啤酒,许清瑶才似乎真正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像要把白天积累的郁气都吐出来。她靠在椅背上,身体有些疲惫地陷进塑料椅背里,目光望着被雨水冲刷后显得格外明亮的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倒映出蜿蜒的光影。
“喂,”她突然开口,声音轻了几分,目光依旧看着远处流变的霓虹灯影,“你说……我们拼死拼活做这些,考这些破试……到底图什么?”她的语气不再是惯常的充满活力或带点抱怨,而是多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带着迷茫的探询。这种情绪在向来目标明确的许清瑶身上是极其罕见的。
江韵华拿起啤酒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夜色下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带着一丝疲惫困惑的眼眸。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也撞击着他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是江明华的专属铃声。江韵华接通视频。
“小韵,在哪儿呢?外面下过雨吧?”江明华的声音透过免提传出来,背景似乎是办公室,灯光柔和。他似乎刚结束工作,领带松垮垮地扯开了一些,脸上带着些许工作后的倦意,但笑容温暖,“雪萍回来说展厅那边转过了,感觉你们今天跟打仗似的。你那化学竞赛的小测还顺利吧?严教授没把你们烤焦?”
他说话时,江韵华手机镜头扫过桌面狼藉的烤串、啤酒瓶,以及对面穿着宽松卫衣、明显有些狼狈但眼神清亮的许清瑶。
“明华哥!”许清瑶凑近镜头挥了挥手。
“哟,瑶瑶也在啊?”江明华看到许清瑶的状态,脸上笑意更深了,“看来你俩是一起去抚慰战斗后的饥肠辘辘了?”他显然知道下午的波折。
简单的寒暄之后,江明华并没有追问竞赛的细节,只是嘱咐江韵华早点回去,路上小心点,雨天地滑。江韵华嗯了一声,正准备挂掉视频,许清瑶却突然插了一句:“明华哥……林老师回去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视频那头江明华温和地笑着:“嗯,她下午忙完那个比赛的事就回来了,我妈正好托人带了些老家刚采摘的青团送过来,我晚上要赶几个图纸节点,她这会儿正在厨房蒸青团呢。”手机镜头晃动,似乎转了个角度,模糊的背景里能看到江明华公寓熟悉的窗户一角,温暖的灯光亮着。
那个被雨水打湿的、充满了临时抱佛脚的忙碌和些许迷茫的烧烤摊角落,隔着小小的屏幕,仿佛瞬间连通了另一个空间——那里有明亮的灯光,有厨房蒸腾的带着艾草清香的热气,有亲人带来的当季心意,还有一个彼此守候的、安定而温暖的日常角落。屏幕传递过来的不仅仅是江明华的声音,更像是一抹投射到疲惫灵魂上的、带着温饱慰藉的暖光。
“青团啊……”许清瑶的语气里带上了真实的艳羡和一丝渴望,方才眼中那点迷茫瞬间被一种具体的温软替代了。江韵华心里那点模糊的思绪也被这一幕冲散了。“挂了。”他简短地说,结束了通话。
屏幕暗了下去。烧烤摊的烟火气、雨后凉凉的湿意、塑料桌椅和满桌的竹签油渍又清晰地回来了。但刚才那透过视频流淌出来的一幕,却像在空气中留下了一抹无形的、家的暖意。
许清瑶拿起啤酒瓶,轻轻碰了碰江韵华放在桌上的那瓶。“干杯!”她忽然说,眼神亮亮的,之前的疲惫和迷茫似乎被某种更现实的力量取代了,“为了林老师的铁血营救,为了江同学的苦力生涯,为了……青团!”她一口气喝掉了剩下半瓶啤酒,然后放下瓶子,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抓起笔记本和笔,“干活干活!补充数据分析去!”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目标明确、打不死的小强”般的活力。
江韵华看着她在手机屏幕亮光映照下再次埋头工作的侧影,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影子。他沉默地拿起一根新的烤串,咬了一口。肉有点老,调料味重。窗外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依然固执地闪烁着。夜晚的路还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完成。但此刻,胃里有食物,手边有未竞的任务,还有一个可以随时奔赴的、点着灯的窗口方向。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