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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风裹着细碎海棠掠过窗棂时，沈知意正对着铜镜簪花。鹅黄绢花斜斜簪在鬓边，映得她苍白的脸色愈发透明，倒像是春日里最后一抹将化未化的薄雪。
"姑娘，表少爷来了。"丫鬟碧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雀跃。沈知意指尖微颤，胭脂盒里的朱砂痣抖落在衣襟上，洇开一朵小小的血色。
推开雕花木门，满院海棠簌簌而落。叶昭站在花树下，玄色锦袍上落着几片嫣红，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仰头望见她时，眸光比春日暖阳还要明亮："阿意，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知意踩着满地落花走过去，看见他掌心躺着枚莹润的玉镯。羊脂白玉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镯身上浅雕着缠枝海棠，正是她前日在首饰铺多看了两眼的样式。
"你又乱花钱。"她嗔怪着，却主动伸出手。叶昭温热的指腹擦过她腕间，玉镯套上去的瞬间，他突然握住她的手："阿意，等秋闱放榜，我便上门提亲。"
沈知意心跳漏了一拍。春日的风掠过两人交叠的指尖，将叶昭的誓言吹得越发清晰。她垂眸望着玉镯上的海棠，轻声道："若你高中..."
"定不负你。"叶昭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得如同刻在金石上的盟约。远处传来更鼓声，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明日巳时，我在城西茶楼等你，带你去看新到的话本。"
看着叶昭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沈知意抚上腕间玉镯。自小在沈家寄人篱下，唯有叶昭待她不同。他会偷偷带她翻墙去看庙会，会在她被表嫂刁难时挺身而出，会将所有的温柔与偏爱都捧到她面前。
第二日，沈知意特意换上新裁的月白襦裙。路过回廊时，却听见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听说了吗？叶公子要娶礼部侍郎家的千金了..."
"可不是，那可是高门贵女，哪里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比得上的..."
话语如冰锥般刺入心口，沈知意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廊柱。腕间玉镯与木柱相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望着地上的玉镯残片，突然想起昨夜叶昭说的"定不负你"，竟觉得那样讽刺。
城西茶楼里，叶昭握着冷透的茶盏，从巳时等到未时。窗外海棠纷纷扬扬落了满地，却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暮色四合，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沈府，却被管家告知：表小姐今日身体不适，未曾出门。
此后半月，叶昭想尽办法求见，都被沈知意拒之门外。他终于按捺不住，翻墙而入，在海棠花树下堵住了正要去上香的沈知意。
"阿意，你为何躲着我？"他抓住她的手腕，目光里满是焦急与委屈，"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沈知意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中酸涩翻涌。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叶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想通了些事。你我身份悬殊，还是早些断了念想的好。"
"身份？"叶昭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阿意，你明知我不在意这些！昨日我已求父亲去沈家提亲，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我要风风光光..."
"够了！"沈知意猛地抽回手，"叶昭，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那礼部千金才是你该娶的人，何苦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她转身就走，却没看见叶昭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夜。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满地海棠花影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破碎的画卷。
半月后，叶昭成亲那日，沈知意收拾行囊悄然离开。她本想回江南老家，却在途中遭遇山匪。混乱中，她失足坠入山崖，意识模糊前，恍惚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再醒来时，沈知意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守在床边的是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自称姓陆，是附近医馆的大夫。原来那日她坠落山崖，被陆大夫所救，只是头部受创，暂时失去了部分记忆。
陆大夫对她悉心照料，久而久之，沈知意渐渐习惯了医馆的生活。她帮着陆大夫抓药问诊，偶尔也会望着窗外的海棠发呆。那些模糊的片段总在深夜浮现，有少年明亮的眼睛，有碎成几瓣的玉镯，还有一句消散在风中的誓言。
"在想什么？"陆大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肩上，"明日带你去看桃花，听说城外的桃林开得正好。"
沈知意转头对他微笑："好。"她知道陆大夫对她的心意，或许这样平静的生活，才是最适合她的。
然而命运总爱捉弄人。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叶昭寻来了。他浑身湿透，眼神却亮得惊人："阿意，我找了你整整三个月。"
沈知意后退半步，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陆大夫察觉异样，挡在她身前："这位公子，知意已经不记得你了。"
"不记得没关系。"叶昭执着地望着她，"我可以重新告诉你，我们如何在海棠花下初遇，如何翻墙去看庙会，还有我答应过要娶你..."
"够了！"沈知意捂住耳朵，头痛欲裂。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玉镯碎裂的声音，丫鬟们的闲言碎语，还有成亲那日漫天的红绸。她望着叶昭眼底的深情，突然觉得无比讽刺："叶公子，你既已成亲，何必再来招惹我？"
"我与那礼部千金从未圆房。"叶昭急切道，"成亲当日我便与她说清，我此生只爱你一人。她也不愿做这有名无实的夫妻，已经回了娘家。阿意，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沈知意还未开口，陆大夫已握住她的手："叶公子，知意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叶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望着交叠的双手，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阿意，原来你真的忘了我。"
那日之后，叶昭消失了。沈知意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却在半月后收到消息：叶昭投身战场，死在了北疆的漫天飞雪中。
消息传来时，正是春日，海棠花开得正好。沈知意握着泛黄的书信，泪水滴落在纸上。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阿意，此去山高水远，若有来生，定不负你。北疆的雪很大，像极了那年我们一起看过的海棠。"
陆大夫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沈知意靠在他肩头，却突然想起叶昭掌心的温度。那年他赠她的心头温烫，原来早已刻进骨子里，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无法真正抹去。
五年后，沈知意嫁给了陆大夫。婚礼那日，她在梳妆匣里发现一枚缠枝海棠样式的银簪，簪尾刻着细小的"昭"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眶，终于明白，有些感情，就像蚀骨香，越是想要忘记，越是深入骨髓。
又是一年海棠开，沈知意站在庭院中，望着纷飞的花瓣。微风拂过，恍惚间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阿意，等秋闱放榜，我便上门提亲。"她抬手接住一片海棠，轻声道："叶昭，原来这情一字，真的很长很长..."
暮色渐浓，海棠花影婆娑。沈知意转身回屋，却没看见院角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消散。叶昭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扬起温柔的笑。他终究没能兑现承诺，只能化作一缕幽魂，默默守护着他心爱的姑娘。
夜渐深，海棠依旧在风中轻舞。沈知意躺在床上，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春日。少年站在海棠树下，眸光比春光还要明亮："阿意，定不负你。"
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枕巾。窗外，海棠花簌簌而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