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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阳城的桃花又落了三季,石禾的铠甲上总萦绕着一缕挥之不去的药香。那年羯族铁骑退去时,他在乱箭中死死护住残破的军旗,后背被三支狼牙箭洞穿,伤口深可见骨。春桃每日采来带露的桃花,捣碎了和着草药给他敷伤,那些粉艳的汁水渗进贴身的衣衫,留下一片片淡红的痕,像极了未干的血迹,在岁月里洇开不散。
一、染坊衣旧,故人语迟
春桃的织坊渐渐成了谷阳城最大的牵挂,只是染缸里再也没见过桃花粉的染料。那日石禾去取新锻的护心甲,撞见她正对着一匹褪色的红布垂泪——那是当年盖在沈玉坟头的“故人衣”,被连绵的雨水泡得发灰,针脚里藏着的桃花瓣早已烂成泥,只在布纹深处留下若有若无的粉。“将军你看,”春桃的指尖轻轻划过布面,声音发颤,“再鲜亮的颜色,终究是要褪的啊。”
石禾沉默着,指尖抚过护心甲内侧那朵歪歪扭扭的桃花。那是春桃趁他养伤时偷偷绣的,针脚疏疏落落,像极了她当年趴在他床边哭花的眉眼。他怎会不懂春桃的心意?可每当桃花开得如云似霞,心头翻涌的从不是暖意,而是沈玉倒在他怀里时,染红了他衣襟的血——那血色比任何桃花都炽烈,也比世间任何颜色都冰冷刺骨。
入秋时,谷阳城的石板路上走来位背着药篓的医女,姓苏名婉,眉眼清浅如秋水。她说听闻石将军旧伤难愈,特来尽绵薄之力。苏婉的手极轻,给石禾换药时总小心翼翼避开后背狰狞的疤痕,她说:“伤口会结疤,会褪色,可疼会钻进骨头里,阴雨天就出来提醒你,它从未离开。”石禾望着她低头调药的侧影,忽然想起沈玉当年在书院抄诗的模样,也是这样安静地坐着,睫毛在宣纸上投下淡淡的影,连呼吸都轻得怕惊扰了时光。
苏婉在城边开了间小小的药铺,门前种着蜀地带来的芙蓉。她会在石禾操练归来时,递上一碗温好的莲子羹,说能安神;会在他夜里被旧伤疼醒时,提着灯笼穿过寂静的街巷,送来刚熬好的止痛药膏;会在他对着沈玉的坟沉默时,悄悄披上一件挡风的披风,不说一句话,只陪他站到月上中天。
谷阳城的人都说,苏医女是来暖将军那颗冷透的心的。春桃悄悄染了块粉白相间的布,想给他们做件新衣裳当贺礼,可布料刚晒在竹竿上,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湿,粉白交融晕开,像极了那年桃花树下,沈玉得知他要出征时,哭花的脸。
二、药香藏苦,情深难寿
苏婉的药渐渐起了作用,后背的剧痛轻了,可石禾的夜梦却从未安宁。梦里总有沈玉举着桃花酥对他笑,转身却化作漫天血雨;苏婉站在雨里给他撑伞,伞柄突然渗出黑红的毒汁,将她素白的衣袍染得赤红,像极了沈玉临终时的模样。
他开始下意识地躲着苏婉,却在某个落雪的清晨,看见她在药铺前弯腰铲雪,指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她见了他,眉眼弯成了月牙,递上一包温热的姜茶:“将军趁热喝,今日风大,旧伤该疼了。”石禾接过姜茶,指尖触到她的手,冰凉刺骨,像握着一块捂不化的冰。
“你到底是谁?”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苏婉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睫毛上的雪花簌簌落下,她说:“我是来救你的人。”她从药篓深处摸出一卷泛黄的纸,是沈玉的笔迹,墨迹已有些模糊:“蜀地有奇毒,藏于羯族箭矢,三年后必发作,唯我表妹苏婉能解。她是我当年要为你寻的良人,如今……便托付给你了。”
石禾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姜茶泼在雪地里,烫出一个个小小的洞,很快又被新雪填满。原来苏婉的温柔从不是偶然,她药香里藏着的是沈玉的临终嘱托,她关怀里裹着的是无法言说的宿命。就像那年沈玉送他的桃花酥,甜里藏着离别的刀;如今苏婉的药汤里,藏着比刀更痛的深情。
开春时,药铺里来了位蜀地信使,带来一封染血的信,字字如刀:“苏婉通敌,按律当斩。”石禾疯了似的冲到刑场,苏婉正穿着那件春桃做的粉白新衣裳,颈间的刀映着她平静的脸。“将军,”她望着他笑,眉眼温柔得像初见时,“沈玉说你最怕孤单,可有些债,总要有人还。那毒是我族错放的,如今用我一命换你平安,值了。”
她的笑和沈玉如出一辙,温柔里藏着决绝。石禾忽然想起沈玉临终的话:“我藏的刀,本想自己挡。”原来这世间最深的情,都是拿命在挡刀。一个挡了蜀王的密令,一个挡了家族的罪孽,最后都倒在了他面前,用生命给他铺了条生路。
三、桃花无色,情深成灰
苏婉走后,石禾在药铺的角落发现一坛酒,酒里泡着三年的桃花,和他每年放在沈玉坟前的一模一样。坛底压着张素笺,是苏婉的字迹:“爱情是无色的,像桃花谢了只剩风,像药熬干只剩渣,可它落在心里,就成了一辈子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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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的染坊里,再也没见过桃花色的布,只有青灰和墨黑在染缸里沉浮。石禾换了新的护心甲,可阴雨天时,后背总会隐隐作痛。他知道那不是旧伤在作祟,是苏婉最后一笑里的苦涩,是沈玉桃花酥里藏着的银线,是那些用温柔包裹的牺牲,在他骨头里刻下的痕,永远都不会消失。
那年冬天,石禾在沈玉和苏婉的坟中间种了棵桃树。第二年春天,桃树没开花,枝桠上却长满了尖刺。春桃摸着那些扎手的刺,哭得不能自已:“原来真正的爱情,从来都不是好看的颜色,是藏在笑里的眼泪,是挡在身前的刀刃,是明明知道会疼,还是愿意把心剖开,给你留一块暖的地方。”
石禾站在桃树下,望着光秃秃的枝桠,终于懂了爱情从来没有颜色。它不是桃花的粉,不是血的红,不是药的苦,它是沈玉藏在酥饼里的密信,是苏婉熬在药里的性命,是那些到死都没说出口的牵挂,和不得不放手的成全。
风穿过谷阳城的城墙,带着桃花的残香,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名字在低喃。石禾的铠甲在风中轻响,后背的疤痕隐隐作痛,他知道有些伤永远不会愈合。就像谷阳城的春天总飘着桃花香,可他再也闻不到甜,只闻到那年沈玉衣襟上的血味,混着苏婉药铺里的苦涩,在岁月里酿成了一辈子的寒。
后来春桃染出匹奇怪的布,日光下看是素白,月光下却泛着淡淡的粉,像谁没擦干的泪痕。她把布送给石禾,说:“这叫‘无色衣’,真正的情分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像她们从来没说过爱,却把命都给了你。”
石禾把布做成了披风,每个桃花纷飞的清晨,都披着它站在城楼上。风掀起披风的衣角,素白的布料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像极了沈玉当年喂过的鸽子翅膀,又像苏婉药篓里飘出的芙蓉香。他望着远方的天际,那里曾有故人的笑脸,如今只剩一片空茫——原来最痛的不是失去,是你明明活着,却把心留在了无数个再也回不去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