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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时,洛阳城外的流民又多了起来。秦已统一六国,可驰道上奔忙的不是商旅,而是押着民工的兵卒;田地里的粟米刚熟,就被官吏带着刀兵搜刮干净,百姓们背着破行囊四处逃难,饿极了便啃树皮、挖野菜,路边常有倒毙的身影。
姑娘家的小院虽清贫,却因她懂些草药,时常接济路过的流民,日子过得紧巴巴。这天清晨,她刚把晒干的草药捆好,院门外突然传来车马声,十几个穿着绸缎的家丁簇拥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身后的马车里堆着绫罗绸缎、金银器皿,还有几袋白花花的米粮,晃得人眼晕。
“柳姑娘,”那管事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我家老爷是城中的王都尉,久闻姑娘贤淑,特备薄礼前来求亲。只要姑娘点头,这些聘礼都是你的,往后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守着这破院子熬日子了。”
柳姑娘看着那些刺眼的聘礼,又瞥了眼柴房门口正蹲在地上用新长的手指戳蚂蚁的石禾,眉头紧紧蹙起。她认得那王都尉,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贪官,强占民田、搜刮民脂,多少百姓因他倾家荡产,这些聘礼里的每一分钱,都沾着流民的血泪。
“多谢王都尉厚爱,只是民女已有婚约在身,不敢接受聘礼。”柳姑娘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管事脸色一沉:“姑娘莫不是装傻?这穷乡僻壤哪来的婚约?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个疯疯癫癫的汉子吧?他一个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的傻子,能给你什么?跟着我家老爷,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石禾似乎被吵到了,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门口,新长的手臂下意识地护在身前,像在守护什么。柳姑娘见状,心头一暖,上前一步挡在石禾身前:“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要照顾的人。王都尉的聘礼太贵重,民女受不起,还请带回。”
管事见她油盐不进,恼羞成怒地挥手:“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东西留下,我们走!”家丁们刚要搬聘礼,石禾突然站起身,捡起脚边的断刀“承影”,刀身一晃,那些堆在门口的绸缎突然无风自起,像被无形的手推开,金银器皿“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不许……抢东西。”石禾含混地喊着,断刀在他手里微微颤动,刀刃上的银纹亮起,吓得家丁们不敢上前。管事见状,又惊又怒,却忌惮石禾那股疯劲和莫名的力量,只能恨恨地瞪了柳姑娘一眼:“你等着!”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走了,留下一地狼藉的聘礼。
柳姑娘看着那些被推倒的聘礼,弯腰捡起一块碎银,随手丢给了墙外路过的流民孩童,然后转身对石禾笑了笑:“没事了。”石禾听不懂这些,只是看着她,傻呵呵地举起新长的手,手里攥着一朵刚摘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夕阳下,柳姑娘把那些聘礼一件件搬到路边,分给围拢过来的流民。石禾蹲在她身边,用新手帮着递米袋,断刀“承影”插在地上,刀身映着流民们感激的笑脸,也映着柳姑娘温柔而坚定的侧脸。这乱世里,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可这份在清贫中守住的暖意与良知,却比任何金银都要珍贵。
几场秋雨过后,小院的丝瓜藤黄了大半。柳姑娘见石禾头发长得遮了眼,便烧了热水,搬来木盆在院里给他梳洗。她用粗布巾沾着温水给他擦脸,洗去脸上的泥灰,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挺直的鼻梁;又取来剪刀,咔嚓咔嚓剪掉打结的乱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亮的眉眼。
“好了,看看。”姑娘把铜盆端到他面前,水面映出石禾的脸——眉眼疏朗,唇线分明,虽眼神依旧带着懵懂,却难掩一身干净利落的英气。石禾对着水面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忽然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竟有种少年人的俊朗。
可安稳日子没几天,麻烦就找上门了。王都尉贼心不死,趁着天还没亮,派了二十个精壮家丁堵在院门外,个个手持棍棒,气势汹汹。为首的正是上次那个管事,他指挥着家丁翻墙进来,见了石禾,立刻换上假笑:“石兄弟,我家老爷请柳姑娘去府里做客,你看这马车都备好了,去去就回。”
石禾还在院里用新长的手学编草绳,闻言茫然地抬头。家丁们七嘴八舌地哄他:“对,就是去喝杯茶,我们还带了粟米糕给你吃!”“你在这儿等着,柳姑娘很快就回来。”他脑子里糊糊的,分不清真假,只听见“粟米糕”三个字,便傻乎乎地点点头,继续低头编草绳。
柳姑娘被家丁们架着往外走,她急得大喊:“石禾!别信他们!我不去!”可石禾被两个家丁挡着,只看到姑娘被推上马车,车轮轱辘转动,很快就要驶出巷口。就在这时,他手里的草绳“啪”地断了,断刀“承影”突然在腰间发出剧烈的嗡鸣,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是姑娘给她换药时的温柔,是她把热粥推到他面前的暖意,是她说“别怕,有我在”时的坚定。那些模糊的碎片突然拼凑起来,石禾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懵懂瞬间褪去,只剩下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厉色。
“站住!”他纵身跃起,像阵风般冲到马车前,新长的手臂骤然横在车辕前,肌肉贲张,竟稳稳挡住了前行的马车。家丁们见状大惊,挥着棍棒就打过来:“疯子滚开!”
石禾不躲不闪,左臂护着马车,右手抽出断刀“承影”。刀身银光大盛,只听“砰砰”几声脆响,打过来的棍棒尽数断裂,木屑纷飞。他盯着管事,声音虽有些生涩,却字字清晰:“她不愿意。”
“你个傻子懂什么!”管事气急败坏地指挥家丁,“一起上!把他打趴下!”二十个壮汉蜂拥而上,拳脚棍棒齐招呼过来。石禾抱着马车栏杆,左臂如铁壁般护住车帘后的柳姑娘,右手断刀舞得密不透风,刀风扫过,家丁们轻则被震得虎口发麻,重则被扫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他明明还是那副模样,可眼神里的疯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容侵犯的护持。柳姑娘扒着车帘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新长的手臂死死挡在车前,看着他对着人群低吼“谁也不许动她”,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不过片刻,二十个家丁已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个个鼻青脸肿,再不敢上前。石禾拄着断刀喘气,新长的手臂微微颤抖,却依旧牢牢护在马车前,抬头看向车帘后的柳姑娘,眼神又变回了些许懵懂,却带着执拗的认真:“不走……你不愿意,就不走。”
阳光穿过巷口照进来,落在他带伤的手臂上,落在断刀流转的银光上,也落在柳姑娘含泪带笑的脸上。这个曾被视作傻子的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用最笨拙也最坚定的方式,撑起了一片安稳的天地。
马车停在巷口,石禾的手臂还横在车辕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柳姑娘推开车帘跳下来,落在他身边时,衣角擦过他新长的手臂,带着温热的触感。她看着满地哀嚎的家丁,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半是清明半是懵懂的汉子,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新长的手臂虽还瘦弱,掌心却带着踏实的温度。
“我不走。”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石禾眨了眨眼,像是没完全听懂,却乖乖地放下手臂,把断刀插回腰间,反手抓住了柳姑娘的衣角,像怕她突然消失。
回到小院,柳姑娘烧水给石禾清洗打斗时蹭破的伤口,新长的手臂上添了几道红痕,她用棉签蘸着草药汁轻轻涂抹,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小时候爹娘还在时,也总这样给我涂伤口。”她忽然低声说,声音飘得很远,“那年战乱,他们把我藏在菜窖里,自己却……”
石禾听不懂这些,只是看着她垂着的眼睫,伸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在安慰。
柳姑娘抬起头,对上他清澈的眼睛,突然笑了。父母走后,她跟着哥哥颠沛流离,哥哥为了找吃的出门,从此再也没回来。这些年她一个人守着小院,靠着草药和接济流民过活,夜里听着风声总觉得孤单,连做梦都在找亲人的影子。可石禾来了之后,柴房有了人气,清晨有了煮粥的烟火,连壁虎爬过的沙沙声都变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