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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
冰冷的雨鞭无情地抽打着泥泞的山林,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灰暗。狂风裹挟着雨幕,在嶙峋的怪石和虬结的古木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陈墨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中,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青衫,紧贴在身上,带走仅存的热量,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他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阿七在暴雨中若隐若现的背影,以及那架在泥泞中艰难拖行的、覆盖着油布的木橇——里面是那台爆炸后仅存的、扭曲变形的蒸汽机核心部件,还有用油布层层包裹、却不知是否已被雨水浸透的《沸水铁轮图说》残稿。
老周头被两个少年半搀半拖着,断臂处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不祥的灰白,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抓着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张师傅被阿七背在背上,厚厚的水晶眼镜上满是水痕,他紧闭着眼,气息微弱,爆炸的震荡和随后的亡命奔逃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柳红袖走在队伍最后,断指处的剧痛在寒冷和潮湿中加倍袭来,她咬着牙,警惕地扫视着风雨肆虐的山林,防备着任何可能的追兵或野兽。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艰难的跋涉声、木橇在泥泞中拖行的吱呀声,以及天地间永不停歇的风雨咆哮。
陈墨的脑海中,却比这风雨更喧嚣。
疤脸——林铁山临死前那刻骨仇恨的独眼,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那一声声“狗官”、“陈大宰相”、“林家坳大火”的控诉,混合着地下工棚爆炸的巨响、血肉横飞的惨景、蒸汽机悲鸣般的嘶吼……在他脑中疯狂翻涌、炸裂!
他一直以为自己代表着正义,代表着底层百姓的诉求。潜龙谷起义,杀税吏,均田地,反抗暴政……他以为自己在赎罪,在为林家坳那样的悲剧不再重演而奋斗。可到头来,他为之奋斗的“新朝”,其缔造者胤高祖(李长天)化作了比旧朝更恐怖的寒潭妖魔,视苍生如草芥!而他陈墨自己,竟也成了另一个“林家坳”惨剧的缔造者,被仇恨的亡魂追索至地狱边缘!
信念的支柱,在巨大的愧疚和现实的荒诞面前,轰然倒塌。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也冲刷着他内心最后一点残存的、名为“理想”的灰烬。一种比寒冷更刺骨的虚无感,如同这无边的雨幕,将他彻底吞没。
“呵…呵呵…”陈墨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惨笑,声音在风雨中破碎不堪,“赎罪?理想?新朝?…狗屁…都是狗屁…我们…和那冰窟里的妖魔…和这吃人的世道…有什么…区别…”
走在前面的阿七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颊流下,那双沉静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他盯着陈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
“陈相,现在沉沦,对得起为你挡刀死去的人吗?对得起方御史撞进火堆前喊的‘血未冷’吗?对得起老周头他们豁出命保下的这点铁疙瘩吗?”他指了指那沉重的木橇,“林家坳的债,你背上了,甩不掉!但你想让这债白背?想让更多地方变成林家坳?想让那冰窟里的东西把整个人间都冻成坟场?!”
阿七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墨混沌的意识上!方孝直焚书烈焰中的身影、老周头挥舞铁锤的怒吼、蒸汽机第一次笨拙转动时的微光……这些破碎的画面,在虚无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活下去!把该做的事做完!”阿七不再看他,转身,用更大力气拖拽木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忏悔?等砸碎了那冰座,活下来再说!”
柳红袖走到陈墨身边,没有言语,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手,用力握了握他冰冷僵硬的手臂。那力道,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坚持。
陈墨身体晃了晃,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痛苦的挣扎。他抬头望向灰暗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雨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泞、空空如也的双手。赎罪的路…在哪里?该做的事…又是什么?阿七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他濒死的心,带来的是更深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不甘。
**与此同时。江南。钱塘江口。**
铅云低垂,寒风呼啸。宽阔的江面浊浪翻涌,拍打着两岸陡峭的山崖,发出沉闷的轰鸣。
然而,此刻的钱塘江口,却笼罩在一片比寒冬更刺骨的死寂之中。
数十艘悬挂着“谢”字大旗的江南水师战船,连同临时征调的民船,在江面上结成了一道看似严密的防线。船头床弩上弦,火箭引燃,水兵们紧握兵器,脸色却是一片煞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惧,死死盯着上游方向。
谢玄身披重甲,矗立在旗舰“镇海”号船头。这位江南第一门阀的家主,须发皆白,面容刚毅,但紧握佩剑的手背上,青筋却因用力而根根凸起。他望着上游那铅灰色的天际线,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烈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心沉到了谷底。
胤高祖来了。以那种非人的方式。
“父亲…我们…真要与那…妖魔对抗吗?”谢玄的长子谢朗声音发颤,脸上毫无血色。冰舟舰队碾碎临江水师的恐怖景象,早已如同噩梦般传遍江南。
“不抗?难道引颈就戮?”谢玄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谢氏百年基业,江南数百万生灵!岂能任由那寒潭妖魔予取予夺!传令!死守江口!纵是螳臂当车,也要崩掉他几颗冰牙!”
命令下达,但船阵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并未消散。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垂死挣扎。
就在这时!
上游的江面上,那令人心悸的白色寒雾,再次出现了!
数艘通体幽蓝、形如鬼魅的冰舟,破开浑浊的浪涛,以远超风帆桨橹的速度,逆流而上!它们无声无息,唯有船尾喷涌的剧烈寒雾,在江面上拖出长长的、如同死亡轨迹般的白痕。所过之处,湍急的江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细碎的冰凌!
胤高祖(李长天)傲然立于为首冰舟的船首。玉旒早已除去,那双幽蓝色的冰眸毫无感情地俯视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江南船阵,如同神灵俯瞰蝼蚁的挣扎。心口那片冰鳞搏动着,清晰地“品尝”着对面船阵中弥漫的、如同实质的恐惧洪流。这恐惧,比神都流民的绝望更“醇厚”,更让他那冰寒的意志感到“愉悦”。
嘶哑低沉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江南水兵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