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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之巅,罡风如刀。
祭天坛的九重玉阶浸透暗红,昨夜清洗的血迹在晨曦下凝结成冰。七十二面玄黑大纛猎猎作响,旗面金线绣成的狰狞狼首在风中扭曲,如同垂死的巨兽发出无声咆哮。李长天踏着血阶而上,玄黑衮服下的身躯挺直如枪,深紫貂裘大氅纹丝不动。衮冕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帘遮蔽了他的面容,唯有腰间那柄“斩岳”巨剑的鲨皮鞘上,残留着几处未被擦净的、如同泪痕般的暗褐色血斑。
文武百官匍匐阶下,官袍被血与霜浸透,瑟瑟如秋蝉。他们的头颅深深埋下,不敢仰望那踏着尸骨走上神坛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松脂燃烧的焦烟,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权力被淬炼到极致后,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森寒。
玉阶尽头,九丈高的青铜巨鼎巍然矗立。鼎身饕餮纹路被经年的烟火熏得漆黑,三足深深陷入冰冷的泰山石基。鼎内,混着松脂与猛火油的薪柴正熊熊燃烧,青白色的火焰舔舐着冰冷的青铜,发出噼啪的爆响,蒸腾的热浪扭曲了上方的空气。鼎旁,一方三尺见方的紫檀木案,静静承托着两样东西:
左首,一尊通体玄黑、盘踞五爪孽龙的——**传国玉玺**。玺纽狰狞,龙睛以鸽血石镶嵌,在火光下流淌着粘稠的血光。右首,一顶以玄金为骨、镶嵌九枚鸽卵大小东珠的——**十二旒平天冠**。冠冕沉重,珠帘低垂,每一颗东珠都氤氲着深海般的幽光,仿佛封印着无数帝王的魂魄。
鼎火熊熊,将玉玺和冠冕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扭曲、拉长、纠缠,如同两条争夺猎物的毒蟒。
李长天在巨鼎前停下脚步。罡风撕扯着他的大氅,衮冕珠帘在眼前剧烈晃动,撞击出细碎冰冷的声响。他缓缓抬起双手,枯槁的手指从貂裘大氅中伸出,覆盖着薄茧,骨节嶙峋,残留着洗刷不尽的、如同渗入肌理的暗红。这双手,曾握锄把,曾挽强弓,曾颁布《均田令》,也曾悬首京观、扼断磐石的咽喉、扣住柳红袖的断腕…
指尖,带着泰山之巅刺骨的寒意,极其缓慢地、带着千钧之力,抚向那方紫檀木案。
触手冰凉。玉玺的玄黑仿佛能吸收光线,冰冷坚硬,孽龙盘踞的玺纽带着细微的、如同鳞片摩擦般的凸起纹路,传递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粘腻感。指尖划过龙睛,那鸽血石竟传来一丝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微温!
另一只手抚上平天冠。玄金的冰冷瞬间刺入骨髓,九枚东珠的幽光在珠帘缝隙后闪烁,如同深渊中窥视的九只魔眼。冠体的沉重感透过指尖传来,仿佛这不是冠冕,而是一座由无数尸骸和冤魂浇筑的——**山岳**!
就在指尖触及冠冕玄金骨架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宏远、仿佛源自大地深处、又似穿越亘古时空的轰鸣,毫无征兆地在整个泰山之巅炸响!脚下坚硬的山岩剧烈震颤!祭坛四周七十二面狼首大纛猛地绷直,如同受惊的巨兽!鼎中青白色的火焰骤然拔高数尺,火舌狂乱舞动,发出凄厉的呼啸!
李长天覆盖着薄茧的指尖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腻的异样感,如同亿万根细小的冰针,顺着指尖瞬间窜入手臂!那感觉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灵魂被无形之物窥探、烙印的毛骨悚然!深陷在衮冕阴影下的眼窝深处,那口早已冰封的寒潭,骤然掀起剧烈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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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孤星照夜,血鼎吞鳞
“吉时已到——!天子登坛,告祭皇天——!”礼部尚书陈墨的声音嘶哑高亢,如同绷紧欲裂的弓弦,穿透罡风与鼎火的轰鸣。他身着繁复的紫袍,手持一丈长的玄色玉圭,立于祭坛东侧燎炉旁。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唯有紧握玉圭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昨夜血洗泰山的惨状在他脑海中翻腾,与眼前这肃穆宏大的祭礼交织成一片荒诞的眩晕。
李长天缓缓收回抚触玉玺冠冕的手,覆盖在貂裘大氅之下。那冰冷粘腻的异感并未消退,反而如同活物般在血脉中游走。他无视了脚下大地的震颤和鼎火的狂舞,无视了陈墨嘶哑的唱礼和百官死寂的匍匐。衮冕珠帘遮蔽的视线转向那口吞吐着青白烈焰的巨鼎。
鼎身饕餮纹在烈焰炙烤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的兽面在热浪中无声咆哮。鼎腹深处,除了燃烧的松脂与猛火油,更混杂着昨夜被“献祭”的、不肯跪拜的旧朝大儒、世家宿老、以及“蛛网”刺客的骨灰。他们的怨恨与精魄,此刻正被这象征江山社稷的神圣之鼎,当作燃料,焚烧殆尽。
陈墨深吸一口带着浓烈血腥与焦臭的冰冷空气,强压下喉头的翻涌。他展开手中那卷以金线绣龙、以紫檀为轴的祭天文告。锦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其上墨迹淋漓,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凝聚着惊蛰营的血火、李长天的意志,以及…陈墨彻夜未眠、呕心沥血的删改与修饰。那些“均田”、“免赋”、“废奴”等刺眼的字句被巧妙地替换、模糊,代之以“承天景命”、“抚育兆民”、“威加海内”等堂皇之辞。惊蛰营的草莽灵魂,被强行塞进了“天子”的金缕玉衣之中。
“维…新朝定鼎…元年…”陈墨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冰水中捞出,“…臣…李长天…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只…”
他诵念着,声音在狂风中破碎。当念到“抚育兆民”时,他的目光扫过文告上被朱砂强行涂改覆盖的原句——“**均田亩以安黎庶**”。那被掩盖的墨迹,如同潜藏在华丽锦袍下的、无法愈合的创口,刺得他双目灼痛。
“…扫除凶逆…廓清寰宇…”陈墨继续念着,声音艰涩。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磐石在京观前咆哮的血脸,是柳红袖断指处光滑的疤痕,是赵铁柱在冰鳞中化为齑粉的瞬间,是潜龙谷冲天的大火…这“廓清”二字,浸透了何等的血腥!
“…谨以…玉帛…性醴…粢盛…庶品…祗荐于…”念到此处,陈墨的声音猛地顿住!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祭坛西侧燎炉旁,一个身着低阶礼官服饰、身影微微佝偻的身影,在陈墨念出“祗荐”二字的刹那,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头!
那半张掩在阴影中的侧脸,沟壑纵横,眼神浑浊麻木,却让陈墨的血液瞬间冻结!——鲁火?!那个早已葬身黑水峪腐土的老船匠?!不可能!
就在陈墨心神剧震、诵念停滞的瞬间!
“祗荐于天——!”
一声凄厉、决绝、带着破釜沉舟般疯狂的嘶吼,如同垂死孤狼的绝唱,猛地从祭坛西侧那个佝偻身影口中爆发!同时,他枯瘦如柴的手臂闪电般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
寒光乍现!并非弩箭,而是一柄通体漆黑、形制奇古、如同墨玉打磨而成的——**尺八短刺**!刺身无光,却仿佛能吞噬光线,带着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寒死气,撕裂凛冽罡风,化作一道无声的、纯粹的死亡黑线,直刺祭坛中央李长天的后心!
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快得连鼎火狂舞的轨迹都被这抹极致的黑所冻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墨手中的玉圭“当啷”一声坠地!他目眦欲裂,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匍匐的百官如同泥塑木偶,僵在惊恐的姿势!
唯有罡风卷着祭坛上的血尘,呜咽着掠过。
李长天似乎毫无所觉。他依旧面向吞吐烈焰的巨鼎,衮冕珠帘在狂风中摇曳。覆盖着貂裘大氅下的手,却极其自然地、如同拂去尘埃般,轻轻按在了腰间那柄“斩岳”巨剑的剑柄之上。
就在那柄吞噬光线的墨玉短刺即将触及衮服玄黑锦缎的刹那!
李长天按在剑柄上的拇指,极其细微地、向上一挑!
“锵——!”
一声龙吟般的清越剑鸣,压过了鼎火的咆哮、压过了罡风的嘶吼!一道匹练般的寒光自他腰间炸裂!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冻结时空的——**快**!
“斩岳”并未出鞘,仅仅只是剑柄护手处那枚狰狞的睚眦吞口,如同活物般向上弹起半寸!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森白剑气,如同冰封亿万载的极地寒流,自睚眦口中喷薄而出,精准无比地撞上那道袭来的死亡黑线!
“叮——!!!”
一声清脆到刺穿耳膜的金石交击之声爆响!火星四溅!
那道快如鬼魅的墨玉短刺,如同撞上无形铁壁,猛地凝滞在半空!刺尖距离李长天的后心,仅余三寸!
剑气与短刺蕴含的阴寒死气疯狂绞杀、湮灭!一股无形的冲击波轰然扩散!祭坛西侧那座巨大的燎炉猛地一震,炉中燃烧的松柏枝叶和象征性的玉帛瞬间化为漫天飞灰!
那佝偻的刺客身影如遭重锤,闷哼一声,枯瘦的身体向后踉跄数步,手中墨玉短刺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覆盖在他脸上的伪装被震落大半,露出一张陈墨无比熟悉、此刻却布满青黑色死气、如同腐败树皮般的脸——正是本该死在黑水峪的鲁火!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李长天按在剑柄上的手,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怨毒、震惊和…一丝了然的绝望。
李长天缓缓转过身。衮冕珠帘晃动,缝隙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如同两口通往九幽的寒渊,冷漠地锁定了鲁火。覆盖貂裘的手,依旧稳稳按在剑柄之上,指尖稳定得如同凝固的冰山。
“墨纹…蚀骨…也蚀心么?”李长天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黑水峪的‘根’…终究…没能…扎进…你的…骨头里?”
鲁火枯槁的脸上肌肉疯狂抽搐,青黑色的死气如同活物般在皮下涌动。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响声,死死盯着李长天,又猛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如鬼的陈墨,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毒和嘲弄。他不再言语,枯瘦的身体猛地一弓,竟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合身扑向李长天!手中墨玉短刺爆发出更加浓烈的死气黑芒!
“护驾!”陈墨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挣脱,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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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晚了!
李长天按在剑柄上的手,拇指再次极其细微地一按!
“锵!”
又是一声清越剑鸣!睚眦吞口处,第二道更加凝练、更加森寒的剑气激射而出!如同冰狱中射出的裁决之矛,瞬间洞穿了扑来的黑影!
“噗嗤!”
剑气透体而过!没有鲜血喷溅!鲁火前扑的身影猛地僵在半空!他枯槁的胸口,一个碗口大小、边缘光滑如镜的透明窟窿赫然显现!窟窿周围的皮肉、骨骼、甚至衣物,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晶!
鲁火浑浊的眼珠死死凸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冰窟。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股带着细碎冰晶的寒气。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覆盖全身的青黑色死气迅速褪去,露出底下如同被瞬间冻毙的灰败尸体。那柄墨玉短刺“当啷”一声,掉落在尸体旁,刺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光泽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