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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三百窖影 烈日搜证困局生
七月的会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铁锅，蝉鸣裹着滚烫的风，在干枯的草叶间翻滚。刑侦队的越野车碾过盘山道，车底盘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凝成金色雾霭，与远处沙地上蒸腾的热浪搅作一团。老队长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薄汗，后视镜里，阿秀坐在后排，银镯子随着颠簸轻轻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却掩不住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
“前面就是村子。”辅警小周指着山坳里错落的灰瓦白墙。车刚停稳，热浪便裹挟着牛粪与柴火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阿秀率先下车，浅蓝碎花裙在风中扬起，她抬手拢了拢被晒得发红的鬓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领导们辛苦了，我带你们看水窖。”
搜查队分成五个小组，每组配两名村民当向导。老队长盯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三百多个水窖如同散布在皮肤上的痣，其中二十三个标注着阿秀家的名字。技术员小张擦了把汗，把测温仪塞进背包——这玩意儿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早已失灵，可他仍固执地带着，仿佛握着根救命稻草。
阿秀家的水窖分布在院落四周。第一口水窖在厨房旁，掀开木盖，腐叶混着青苔的气息涌出来，水面浮着半截枯树枝。阿秀弯腰舀水，银镯子“当啷”磕在陶瓢上：“这口用来洗菜，前些天还捞了桶螺蛳。”老队长用强光手电照向窖壁，光束掠过潮湿的苔藓，没发现任何异常。
第三口水窖藏在猪圈后面，掀开盖板时，一头黑猪受惊，撞得木栅栏吱呀作响。阿秀捂着鼻子后退半步：“这水用来喂牲口，味儿大得很。”小张趴在窖口，突然指着水面：“老队长，有东西！”众人的心猛地提起，却见一团水葫芦慢悠悠漂过来，翠绿的叶片上还趴着只红蜻蜓。
日头偏西时，五口水窖全部查完。阿秀拍了拍手上的灰，指了指院角的灶台：“我给大伙烧点绿豆汤？新磨的豆子，败火。”老队长婉拒了她的“好意”，余光瞥见她耳后细密的汗珠正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那片皮肤白得有些不自然，像是长期被遮盖的痕迹。
当队伍转向沙地梁子时，阿秀的脚步明显滞了滞。碎石子路在烈日下发烫，她脚上的塑料凉鞋陷进沙里，又用力拔出，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退休村干部老李拄着拐杖跟在旁边，浑浊的眼睛盯着阿秀的背影，突然压低声音：“去年她来这儿，是晚上，打着手电筒，还带了个大麻袋。”
废弃水窖位于半山腰的凹地里，周围长满带刺的蒺藜。阿秀突然开口：“这口窖早塌了，三年前就没用过。”她的声音比刚才高了些，惊飞了草丛里的几只麻雀。老队长注意到她的手指死死抠住裙摆，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净的泥。
撬棍插进水泥盖板缝隙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张戴着防毒面具，额头上的青筋随着用力突突直跳。“开了！”随着一声闷响，腐烂的气息喷涌而出，比盛夏的化粪池还要刺鼻十倍。几个年轻警员当场弯下腰干呕，防毒面具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咳嗽。
油布包裹的尸体蜷缩在窖底，尼龙绳深深勒进腐烂的皮肉。脚踝处的半片牛毛已经发黑，却仍能辨认出棕褐色的纹路。老队长蹲下身，强忍着胃部翻涌，用镊子夹起那片牛毛——触感粗糙，带着干涸的血迹，与村民描述的那头黄牛毛色分毫不差。
“联系法医，封锁现场。”老队长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转身看向阿秀，却见她倚着旁边的酸枣树，脸色惨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粘在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回警局的路上，夕阳把阿秀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警车座椅上。老队长从后视镜里观察她的反应：这个女人正盯着自己的银镯子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镯面上的牡丹花纹，那抹镇定自若的假象正在一点点瓦解。
技术科连夜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解剖室的无影灯下，法医老陈戴着口罩，手术刀划开高度腐败的皮肤时，蛆虫顺着刀刃滚落。“颅骨有三处钝器伤，致命伤在太阳穴，”他用镊子夹起碎裂的骨片，“凶器应该是圆形钝器，直径大概五厘米。”
与此同时，勘查组在阿秀家猪圈的粪堆里有了重大发现。当铁铲触到硬物的瞬间，技术员小王屏住呼吸，慢慢清理掉周围的秽物——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锤露出真容，木柄上缠着几根蓝布纤维，与崔富田失踪时穿的那件褂子材质完全吻合。
审讯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阿秀坐在铁椅上，面前的不锈钢桌上摆着铁锤、牛毛、油布碎片。老队长推过尸检照片，照片上崔富田肿胀变形的脸清晰可见。阿秀只瞥了一眼，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活该！让他管闲事！”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阴鸷，“不就是头破牛？他非要赎回来，打我脸！”
老队长注意到她脖颈处有道淡红色勒痕，像是被绳子摩擦过的痕迹。正要开口询问，阿秀突然扑向桌子，被身旁的民警死死按住。她挣扎着嘶吼：“姓李的是冤枉的！全是我干的！让我见张晓斌！我要撕烂他的嘴！”
此刻的张晓斌正蜷缩在另一间审讯室，衬衫后背被冷汗浸透。他盯着桌上的录音笔，喉结上下滚动：“她说富田挡路，那晚……那晚她靠在我怀里，手指绕着我皮带扣，说只要没了他，我们就能盖新房……”当民警问及姓李的帮手，他突然抓住铁栏杆，指节发白：“她只说有个姓李的，拿竹竿抬尸体，别的我真不知道！”
窗外，暴雨骤然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仿佛是死者的血泪。老队长站在审讯室监控屏幕前，看着两个房间里互相指认的阿秀和张晓斌，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这起案件的真相，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而那个神秘的“姓李的”，或许才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