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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三月三十二日的男人
陈建军的皮鞋碾过村口晒的玉米，惊飞了几只啄食的母鸡。昨夜暴雨冲刷过的青石板还泛着潮气，墙根下的野菊花沾着泥点，像谁随手甩上去的血斑。小林跟在身后，手里的笔记本记满了村民的碎嘴："张本军？哦，那不就是张全军嘛！咱们这儿说话，'军'字拖长音就成'本军'了！"
一、被改写的人生
户籍室的风扇吱呀作响，王主任推了推老花镜："张全军，1965年3月12日生，身份证号......等等，这出生日期咋回事？"屏幕上的户籍信息赫然写着"1965年13月32日"，陈建军皱眉："这明显是录错了。"王主任尴尬地咳嗽两声："早年换系统时，村里文书文化水平低......"
出了派出所，小林翻着档案："张全军，小学文化，2001年入赘到老鹰岭村王丽华家，职业栏写着'务农'，但村民说他常年在外打工。"陈建军望着远处的茶山，突然问："入赘的上门女婿，在村里地位咋样？"小林一愣，想起刚才路过时，有个大嫂悄悄说："全军啊，在老婆家连狗都不如，王丽华那母老虎，抬手就打......"
张猛的砖瓦房飘着柴火味，这个五十岁的男人正在喂猪。听见"张全军"三个字，他的手抖了一下，猪食盆当啷摔在地上。"十年了，"他蹲在门槛上卷旱烟，火星在皱纹里明灭，"最后一次见他是2009年正月初七，他背着蛇皮袋站在村口，说去山西煤矿挖煤。"
"没留电话？"陈建军注意到墙上挂着张泛黄的合影，两个男孩穿着补丁衣服，站在歪脖子槐树下。"哪有电话，"张猛苦笑，"我们兄弟四个，从小被抱养到四个村，全军最可怜，十六岁就去砖厂搬砖。"烟卷烧到指尖，他猛地按灭在鞋底，"可正月十五刚过，我去他家送元宵，王丽华说他初二就走了——这不对啊，初七我还亲眼见他在村口等班车。"
二、完美的失踪
王丽华的娘家老屋锁着铁将军，门框上的春联褪成白色，"出入平安"四个字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隔壁的王艳丽大爷拄着拐棍凑过来："你们是来查张全军的吧？那小子死得冤啊！"老人的浑浊眼睛突然发亮，"王丽华那娘们儿，开春就跟野汉子跑了，说是去县城带孙子，鬼才信！"
"野汉子是谁？"小林掏出笔。王大爷往地上啐了口痰："还能有谁？邻村的叶明海呗！脑袋大脖子粗，早年开拖拉机撞死过人......"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狗吠，一个扎红头巾的女人挑着水桶走过，听见"叶明海"三个字，水桶晃得泼了一路水。
回到车上，陈建军打开执法记录仪，重新听张猛的证词："王丽华说，全军走时留了封信，说混不出人样不回来。"他突然拍了下方向盘："2009年啊，智能手机都普及了，哪个打工的不买张电话卡？"小林恍然大悟："所以张猛觉得'不合常理'，是因为弟弟不可能十年不跟家人联系！"
暮色漫上山头时，他们在村委会找到了2009年的人口普查表。张全军的登记状态是"外出务工"，联系人一栏填的是王丽华，电话号码却空着。"这里有问题，"陈建军指着表格右下角，"普查员备注栏写着'家属不配合'，日期是2009年3月15日——也就是张全军'失踪'一个月后。"
三、被撕碎的日历
王丽华现在的住址在邻县城乡结合部，一栋破旧的单元楼里。开门的女孩十五六岁，穿着校服，看见警服时脸色煞白。"我妈去上班了。"她攥着门把手，指节发白。陈建军瞥见客厅墙上的合影：王丽华搂着一双儿女，旁边站着个穿厨师服的男人，正是叶明海。
"你爸呢？"小林轻声问。女孩咬着嘴唇不说话，目光飘向墙角的旧衣柜。陈建军走过去拉开柜门，掉出一本沾满面粉的台历——2009年2月的页面上，17号被红笔圈得血肉模糊，旁边写着"军走"两个字，字迹被水洇过，像是泪痕。
晚上十点，王丽华终于出现了，手里提着菜市场捡的烂菜叶。看见警察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往楼道里退，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张全军？"她把菜叶扔进垃圾桶，油乎乎的手在围裙上乱擦，"他早死了，死在外面了！"
陈建军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戒面刻着"永结同心"，边缘却有道明显的裂痕。"死了为什么不报案？"王丽华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破风箱："报啥案？他欠了一屁股赌债，跟野女人跑了，我带俩娃咋活？"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她的脸一半浸在阴影里，"你们要是找到他，让他把抚养费补上！"
四、棺材板下的秘密
凌晨一点，老鹰岭村的祠堂里，陈建军和小林对着张全军的"衣冠冢"抽烟。说是坟，不过是堆黄土，前面立着块木板，用红漆写着"先夫张全军之位"。"入赘的男人，死了都不能进祖坟。"守祠堂的老人叹了口气，"王丽华找风水先生算过，说他横死在外，魂儿不干净。"
小林用树枝拨弄坟头的纸灰，突然触到一块硬物。扒开浮土，露出半块烧焦的塑料——是张身份证，照片上的男人皮肤黝黑，眼神怯懦，正是户籍系统里的张全军。"不对劲，"陈建军蹲下来，"如果真的外出打工，身份证怎么会埋在自家坟里？"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东方泛起鱼肚白。陈建军掏出手机，给柳云的管教发了条消息："问他，张全军的身份证号是多少。"十分钟后，手机震动："0731说，不记得，只记得他左后腰有块胎记，像只下山虎。"
回到局里，法医正在解剖那半片陶瓷纽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式衬衫，"技术员举着放大镜，"这种釉面工艺，现在早没人用了。"陈建军盯着物证袋里的纽扣，忽然想起张猛说过的话："全军走那天，穿的是件蓝布衬衫，还是我前年送他的......"
窗外，乌云又开始聚集。小林抱着一摞资料进来："队长，查到了！2009年2月17日，老鹰岭村通往县城的班车监控里，根本没有张全军的影像。"陈建军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上——老鹰岭村到县城的必经之路，恰好要经过叶明海家所在的村子。
雨又下起来了，打在窗玻璃上啪啪作响。陈建军摸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支烟，忽然发现烟盒背面有行模糊的铅笔字："老鹰岭西坡，第三棵歪脖子树，树下有块断碑。"这是昨天走访时，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偷偷塞给他的。
他站起身，警服上还沾着昨天在张猛家蹭的猪食味。小林跟着起身，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户籍档案，张全军的资料掉出来，出生日期被雨水洇湿，"13月32日"的数字晕开，竟像是"血三月杀"四个大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