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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雨下得极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黄土路上，溅起一朵朵泥花。
白崧的马车陷在傅家村村口的泥泞里，车轱辘深深陷进去半尺。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白夫人惨白的脸，她捂着高高隆起的肚子，额头上全是冷汗。
“老爷……我怕是……要生了……”白夫人的手指死死攥住坐垫，指节发白。
白崧急得满头大汗，顾不得撑伞就跳下马车，雨水立刻浇透了他的绸缎长衫。他挨家挨户拍门，可村里人都怕惹上麻烦，不是装睡就是推说家中不便。
药铺的灯还亮着，白崧跌跌撞撞冲进去，却见两个中年大夫连连摆手：“接生是稳婆的事，我们大老爷们哪懂这个！”
其中一个还嘀咕：“这大半夜的，万一是难产……”
白崧站在雨里，雨水混着泪水往下淌。就在这时，他看见巷子那头走来一对夫妻。
男人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大腹便便的妇人。那妇人正拧着男人的耳朵骂：“傅为国！给张家看完病不晓得回家？害得老娘挺着大肚子给你送伞！”
白崧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求求这位大夫救救我娘子！”
傅郎中还没说话，他妻子先松开了拧耳朵的手：“老傅，快去看看！”她摸着自个儿的肚子，感同身受地皱起眉：“这大雨天的，女人生孩子多遭罪啊……”
傅家药铺的后院很快忙乱起来。白夫人被安置在东厢房，傅郎中急得直搓手：“我、我只会开药啊……”
他妻子挺着肚子指挥：“去把王婆子叫来！我上个月就请她等着了！”又扭头对白崧说：“别愣着，去烧热水！”
谁知刚把接生婆找来，傅夫人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哎哟……老傅……我好像也要生了……”
傅郎中手里的铜盆咣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接生婆一拍大腿：“这可好，俩一块儿！”
东厢房传来白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声，西厢房傅夫人骂得更凶：“傅为国！你再敢碰那本破医书试试！”
接生婆两头跑，累得直喘。白崧蹲在屋檐下，听着两个女人的惨叫混着雨声，把衣角都揪破了。
直到后半夜，东厢房终于传来婴儿啼哭。接生婆抱着裹在蓝布里的孩子出来：“恭喜老爷，是个大胖小子！”
白崧刚要接，西厢房又一阵尖叫，接生婆赶紧往回跑：“哎哟我的祖宗！”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第二个孩子的哭声划破晨曦。白崧抱着儿子坐在台阶上，傅郎中顶着满脸抓痕，抱着同样蓝布裹着的婴儿凑过来。两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同时笑出声。
“给孩子取名了吗？”傅郎中问。白崧得意地捋着胡子：“我儿生在星辰未落之时，就叫星沅。星是……”
他还没说完，屋里传来白夫人虚弱但凶狠的声音：“我儿子跟着你姓白，白星沅这个名字难听死了！不许叫这个！”
傅郎中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我夫人刚才说，要叫曜丞……”
“傅为国！你敢！”西厢房飞出来一个枕头，精准砸在傅郎中后脑勺上。
傅夫人中气十足的骂声传来：“曜丞是你能取的名字吗？你当自个儿是皇亲国戚啊！”
白夫人突然支起身子，眼睛发亮：“曜丞好！我儿就叫白曜丞！小字九皋！”
两个男人垂头丧气坐在院里。最后白崧拍拍傅郎中肩膀：“要不……星沅这名儿给你家小子？”
正巧傅夫人探头出来：“这名儿好听！像星星落在沅江里似的。”
于是两个婴儿的名字就这么阴差阳错定了下来。
半个月后，傅家村突然遭了土匪。白崧的马车刚出村口就被冲散，傅郎中抱着孩子往反方向跑。混乱中只听傅夫人喊了声“保护好星沅”，两家人就被逃难的人群冲得越来越远。白夫人扒着车窗往后看，最后一眼是傅夫人抱着孩子被人群挤倒的身影……
二十年后，北平开往京城的火车喷着白汽驶入站台。车门一开，先踏出来一只锃亮的皮鞋。白曜丞整了整西装领带，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微微一眯。他身量极高，剪裁考究的西装衬得肩宽腿长，引得月台上几个女学生频频回头。
“让让！让让！”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催促。
白曜丞回头，看见个抱着药材箱子的青年。那人比他矮半个头，月白长衫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再往上看，是张又纯又欲的脸。圆润的猫儿眼下，右眼尾三颗泪痣排成小三角，在阳光下像三粒黑芝麻。
“看什么看？”傅星沅瞪他一眼，眼角泪痣跟着一动。
白曜丞正要发作，突然发现这人衣襟上沾着可疑的红色痕迹。他一把拽住对方手腕：“你衣服上是什么？”
傅星沅甩开他的手：“关你屁事！朱砂没见过啊？”
两人拉扯间，车厢里突然传来尖叫。乘务员慌慌张张跑过来：“死、死人了！”白曜丞眼睛一亮，拽着傅星沅就往里冲：“走！说不定是谋杀案！”
傅星沅挣扎着骂：“你神经病啊！我药材要洒了！”
他们挤进围观人群，只见包厢地板上躺着具尸体，心口插着把裁纸刀。白曜丞推推眼镜，突然指着傅星沅衣襟大喊：“大家看！他衣服上有血迹！”
傅星沅气得眼角发红：“都说了是朱砂！我是大夫！”
“大夫更可疑了。”白曜丞压低声音，活像在念侦探小说台词：“懂得人体结构，知道往哪捅最致命……”
傅星沅抄起药箱就要砸他，被赶来的乘警拦住。
